等四月棠梨花开,纪山英硬是编了个理由请了三天假回山花地,打算摘棠梨花带回金北做棠梨花炒肉给宋临青吃。他本想让爸妈摘好给他寄,可他爸妈说家里活多,没空帮他弄。
他寄回家的钱早就够他俩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可这老一辈就是闲不下来,总觉得钱不够,越老越能干。
宋临青回了个不在。起身跟着队伍进了山,在信号变弱的前一秒,又回:“我来凤鸣市做杜鹃种群调查了。”
越走越深,成片的杜鹃花迅速映入眼帘,云南杜鹃,心基杜鹃,红缨花等等,目之所及就有十多个种,白的红的粉的连成一片花海,十分壮观漂亮。
周自声初步鉴定,宋临青辅助拍照记录,采集标本,标记GPS,一行人分工合作,越走海拔越高,周自声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竟然有高原反应。
宋临青怕老师出事,当即叫停了工作,带着老师跟着调查人员往回走。
第二天老师的情况也没好转,宋临青让两个林调人员留在医院帮忙照看老师,他跟着另外两个去山里继续调查记录。
人少了一半,速度就变慢。那两个林调人员都是今年新考进林业站的,虽说都是当地的,熟悉山形,可调查结束,竟然下起了雨,林间起了雾气,高大的杜鹃树长在奇形怪状的石头里,满地落英,显得幽静又诡异。
天将黑,雨一下,林间又湿又滑,加上雾蒙蒙的,很难看清路。
其中一个林调人员憋了一路的尿,实在受不了了,说要去撒尿,另一个跟宋临青又不熟,就说他也要去,让宋临青呆在原地别动,他们很快就来。
宋临青嗯了一声,坐到一旁的石头下等着。头顶是一棵大树杜鹃,树如其名,长得很高大,深紫色的花簇拥在绿叶里,被雨淋了一遭,含羞待放,十分美丽。
宋临青拿出相机正想拍几张照,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宋临青心一紧,循着声音过去一看,那两个林调人员滑下了山坡,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只能听见他们叫他的声音。
“你们在哪?”宋临青着急地问。
底下年轻一点的林调人员说:“我们在石头下面。往上往下都滑,只能先缩在这石头缝里安全点。我们的电话打不通,你打打你的电话能不能打通,还有啊,一定要注意脚下……”
下面的人话还没说完,宋临青踩的地方突然坍塌,他迅速伸手想要抓住山坡上凸起的石头,谁料这一条都被厚厚的松针铺满,滑得越发厉害,缩在石头缝里的两人眼看着宋临青在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掉落,他们惊声大叫:“小宋!”
宋临青没法发出声音,身上的相机包摔得稀碎,一些镜片碎片扎进他的腰间,突然凸起的锋利石头割开了他的衣服,手臂背部都被划伤,一路滚落,最后掉进一个两米深的石洞里,磕破了脑袋,手臂也折了,疼得他就那么蜷缩在洞里,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细细密密的小雨渐渐大了起来,宋临青溢出一声轻吟,慢慢从地上 ??υ??????:?????s.?????? 爬起来,拖着身体缩到了角落,忍痛拔掉了扎在腰上的碎片,剧烈的疼痛让他有些意识模糊,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缓慢地从衣兜里掏出来,碎得不成样子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纪山英的名字。
他低头摸了一把腰间不断溢出的鲜血,摁了摁伤口,竟然不会疼。
怕是死了吧。山里没有信号,怎么纪山英的电话能打进来,伤口都流血了,怎么会不疼?
他这么想着,手机屏幕也暗掉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他打开了手机灯,照着洞外,外边也长了几棵杜鹃树,是他杜鹃属里最喜欢的紫血杜鹃,紫得发黑,诡异妖艳,像是黄泉路边会长的植物,跟红花石蒜一样,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花。
他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必须要留在这世上的愿景,生就生,死就死,他唯一挂念的亲人,就在另一个世界,他一点都不怕死,甚至期盼早点见面。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宋临青猛然吸了几口气,缓过神来。他拿起来一看,还是纪山英。
真是的。他又生气了,都什 棢 站 : ? ? ? . ? ? X ? . X ? ? 么时候了,纪山英还这么阴魂不散。
他点了接听键,想要生气地问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安安静静地走,现在还来缠着他。但一开口,都是疼痛难以自抑的呻吟,话断断续续:“纪……纪山英,你为什么……我……我要死了。”
第五十一章
从入冬到快要春末,南春的风都大得夸张。
一阵狂风过,过了盛花期的红山茶最后几朵立在枝头的花也凋落了。
滚在纪山英脚边。
他似乎声嘶力竭叫着什么,山谷的飓风卷走了他的声音,片刻后风止,他几乎叫破声带的声音掉进深不见底的山谷炸开
“宋临青……!”
家里的车被爸妈开走了,他丢掉行李,朝镇上狂奔。半路上遇见开车回家的爸妈,爸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问他怎么了,他脑袋里除了宋临青虚弱的声音,再听不到其他。
他粗鲁地把爸妈轰下车,一脚油门就往凤鸣市开。凤鸣市离山花地一百二十公里,山路难走,正常速度得要五六个小时,纪山英开得飞快,拐弯处好几次都差点甩下悬崖,可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宋临青每次话里带死字,都会让他抖三抖。
两个半小时后,他下了高速,进入了正阴雨绵绵的凤鸣市。他导航去了当地的林业站,里面的工作人员也还没有下班,因为去搜救宋临青他们的人还没回来,都在焦急地等消息。
他下了车,远光灯照进林业站,他不管门口保安的劝阻,身姿矫健地翻过电动伸缩门,往灯火通明的大堂去。
“宋临青在哪?宋临青在哪?!告诉我!”
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忧心忡忡了很久,一直没等到消息,现在看纪山英来势汹汹,也冲得很:“我们要是知道他在哪还要你要问?!你是谁啊?!怎么跑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老子是问他去了哪座山调查!”
纪山英攥紧了拳头,细碎的雨滴串在他眉眼上,显得越发阴鸷,“快点告诉我,再他妈磨磨蹭蹭,老子把你们这些老东西都打死!”
他妈的他们倒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就让他的宋临青去深山老林冒险,他是真的想把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揍一遍。
大约是纪山英实在是太像不良青年了,他们也不敢再跟这个看起来随时会制造命案的流氓纠缠,有人说道:“在天霞山。你去有什么用,你比搜救队还厉害吗?”
纪山英没空跟他们废话,问到地址就飞速离开,又开了十多公里,在天霞山山脚下看见了救援队的车。
他仓促地跳下车,拿上手电筒,往怀里揣了唯一的一瓶水,快速消失在夜幕里。
山路湿滑,纪山英跑不起来,越着急摔得越厉害,手腕上传来塑料袋嚓嚓的响声,他拉起袖子一看,他手腕上还系着一袋棠梨花,但颠簸一路,已经掉了大半。
他扎紧塑料袋,塞进怀里揣着,嘴里叼着手电筒,扶着凹凸不平的石头往灌木丛里跳。
三叶悬钩子的倒钩钩破了他的耳朵,刺骨的疼很快被温热的血液掩去,他走一段叫一次宋临青的名字,张着耳朵仔细听声音,可山里除了一些鸟类怪异的叫声,就只有霏霏雨水的声音。
他分不清自己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嘴巴苦得厉害,心也一阵阵泛酸水,这山路他走着都害怕,宋临青为了调查不断深入腹地,究竟走了多久,林业调查究竟有多艰难。苛筙银兰
找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仍然没有听到宋临青的回话。他越发惶惶不安,一些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往外冒,他崩溃大叫,拳头砸在尖利的石头上,刺穿血肉的痛楚让他瞬间清醒,他咬紧牙关,继续往里面深入。扒着石头走过峭壁,脚落到实处还没站稳,腐烂的泥土顿时四下崩裂,纪山英拼命想抓保命的树,但抓了一手堆积了好几年的松针,最后滚到一块巨石边停下,嘴里的手电筒掉进一旁的坑洞,他撑起手臂,急急喘了几口气,动了动手脚,他皮糙肉厚,除了一些破皮擦伤,好像没什么事。
他慢慢爬着靠进坑洞,探头去看手电筒在什么地方,只一眼,他冷透的身体迅速回温,冷白的灯光照着宋临青被掉落的紫血杜鹃花瓣点缀的苍白脸庞,洞外黑天瞎地,里面却透亮无比。
“宋临青、宋临青!”
纪山英哆嗦着叫了几声,但宋临青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