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1 / 1)

于是吕据又拾起了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江北敌军主要有五处,各地斥候已通过旗帜、大致打探出了情况。建业东面,一处是向中渎水口进军的程喜部,并有淮北徐州等地调来的战船、水陆并进;一处是涂水口附近,离建业最近,主要是文钦部、其前锋小股人马正在那里挖土修工事。”

吕据稍作停顿,“建业西面,邓艾部往横江(马鞍山市对岸附近)方向进发。扬州都督王飞枭,已到了东关到羡溪之间,晋国皇帝可能也在东关;巢湖的敌军水师张特部,正沿濡须水、向徐塘出发。”

辅政吕据说的事更准确具体,果然车骑将军刘纂立刻开口了、当众言说自己的见解。

刘纂道:“晋军五路进发江北,不可能将兵力如此分散。因此其中必定有一些人是佯攻、一些人是为了牵制我兵力,而关键的进攻方向,只有一处!”

众人听罢纷纷颔首或附和。面容清癯、皱纹明显的刘纂见状,气度似有成竹,但是为了表现气度的手势比较多余、稍显刻意。

刘纂又做了个手势道:“我认为重点方位,正是羡溪!诸葛恪于东关羡溪大败之后,便是自此地逃回了江东;当时北军的准备不足,方才没有陈胜追击到江东。如今晋帝调集重兵,或以为时机已经成熟。”

所有人都瞩目刘纂,他便接着侃侃而谈,解释道:“自魏国以来,淮水(淮河)以及淮北的水军都极差,有一次我军还没进攻,敌军就让自己的战船冻住了、丢弃了大量船只逃走。此时沿中渎水南下的水军,正是从淮水(淮河)方向调集而来!晋军多半是想、牵制我军水师一部向东,然后为西面巢湖训练的水军精锐争取机会。

故此敌军水师想进入大江,关键还是在濡须口!两国水军角逐的地方,也在南面的濡须口。但这时羡溪口的大江江面就比较空虚了,晋国陆军主力便可以从羡溪口渡江;北面邓艾部夺取横江(马鞍山市对岸)之后,亦可以利用、从涂水车运来的小船油船,自横江东渡袭扰粮道,并伏击我援军!”

周围顿时一片嘈杂,大伙都在分析议论。乃因刘纂的推测判断、着实是有理有据!

虽然吴国人没法准确获知、敌军中军大帐的大略机密;但是这种事、就像是地方官的推判断案,凶手什么动机、什么过程,总要先有一个比较合理的推判。

然而就在这时,司马师忽然开口道:“车骑将军言之有理,但吾等可能……还可以把目光放得更远。负责牵制我军的敌人,也许不是徐州中渎水一路、而是整个东线?”

众人侧目,随即有片刻的冷场!

许多人没吭声,倒不一定是嫌弃司马师一个降将、说话根本没多少分量;也有可能是考虑到大将军孙峻、更在意东线的安危罢。毕竟大量增兵西线,对于吴国内部来说有风险!

终于有人开口道:“那么晋帝秦仲明就不该在东关!”“应该尽快派人,设法弄清楚、晋帝是否确实在东关。”

两句话说完,之后就没人贸然多言了。

反倒是孙峻自己、好像挺重视司马师的言论,接连看了司马师两眼。

大伙又商议了一阵,孙峻便说道:“江边的风越来越大了,云层重重,可能要下雨。卿等先回建业,明早再到太初宫议事。”

人们皆以为然,便陆续向大将军拜别。文武大臣离开敞亭,各自带着自己的车驾随从走了。

但孙峻独独留下了司马师!敞亭之内、只剩下孙峻以及两个亲戚,他才神情凝重地喃喃说道,“之前曾有个消息、几个大臣都没太注意,并且大多人都不知道。晋帝在洛阳南郊祭天之后,南下的人马到得豫州、便分成了两路,应该有一路兵马去了荆州!”

司马师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倾听,他一边听一边思索着。

孙峻又沉吟道:“实际上陆抗也有过类似见解,认为晋军的重心在荆州。”

很多事都是有迹象的,只看人们能否从纷乱的讯息中、找到有用的蛛丝马迹。听到孙峻自己也在狐疑,司马师终于说道:“大将军明鉴,秦亮此人用兵、目标一向非常明确。”

孙峻立刻面露诧异之色,揷了一句道:“陆幼节也不只一次说过,部署战役一定要有目标、先明确想要达成的目的。”

司马师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颔首道:“兵法本来就是相通的,有些道理、在任何战场都适用。我虽恨不得将敌人賥尸万段,但也不得不去冷静揣摩他。秦亮谋划诸事时,不仅目的明确、而且总能抓住关键线索。”

他长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譬如扬州起兵时,秦亮第一步就是突然出发、直奔南顿城,那里有囤粮。然后立刻进趋乐嘉、汝阳,那样洛阳军便无法控扼水路了,之后随即又进军许昌!此贼每一步都有关键的考量,且决事断然,所以常有先机。”

司马师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孙峻,接着说道:“况且秦亮的忧患意识极重,想得很远;他在做庐江郡守之时,便在准备攻打许昌的投石机了,可能在此之前、已然想到了起兵谋反,因此才想方设法要去庐江做郡守!”

此时孙峻应该听明白司马师的意思了,不过司马师仍旧想直说,把自己的主张看法、清晰地说出来。

司马师道:“如果秦亮从东线进攻,必有很多不可控制的事情,需要先尝试和试探,目标不够明确、忧患太大。打荆州,才符合他的性情!江陵、西陵都在江北,无论艰难与否,至少他能提前谋划出详细、准确的方略,可以预判。”

孙峻仍然没有回应。司马师其实也明白其中的问题,就算能事先猜到敌军意图、判断对了,又有多大的作用?

晋军还没有发动进攻的时候,建业朝廷仅凭猜测、就敢把重兵调往荆州吗?万一晋军没来,荆州却反了怎么办?无论如何,以孙峻的处境,都不愿意搞成内外失衡、头重脚轻的局面;只要没有火烧眉毛,他便会有侥幸心,谁能保证敌军只可能主攻荆州?!

这事的唯一解,便是吴国朝廷对于天下形势和战略全局、一直都有清晰的判断;提前把都城迁到武昌!

虽然迁都乃大事,却并不是不能办到,毕竟东吴以前就在武昌建过都。

只是一定要提前谋划,临时是来不及办大事的!(所以司马师没说出口的言论是,大帝驾崩之后,孙峻真的不应该杀诸葛恪、着急想专权!杀了诸葛恪,朝廷的重心就在內斗上了,哪里顾得上长远部署?大家当然都顾着眼前,毕竟內斗一不注意、马上就要死荃家!)

就像是掌握一艘巨船,转向、调头都很费劲;若不事先准备好,却等到快撞上冰山了、再想去改变,那么定然太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撞上等死!待到了那个地步,什么雄主、或是名将,全都没有一点办法。

干大事者就是这样,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未雨绸缪者才有先机。

几个人站在亭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司马师偏了一下头、抬眼看外面的天空时,果然见天上的云层很厚重,估计真的要下雨了!

------------

第八百章 迟来的赤壁

司马师并不关心吴国人死活,但他实在不想看到、吴国被秦亮所灭!

况且吴国被灭了,他也将无处可去、更没了复仇的希望。于是出现了如此怪异的情况,司马师这个魏国人、反而成了吴国忠臣,如同狗拿耗子般、非得为吴国忧虑。

他暗叹了一声,主动请缨道:“仆请为大将军使者,赶往荆州,探明实情,急报于大将军。”

孙峻想了想,却道:“全静已经去往西陵了,子元便带着我的书信、去追赶全静罢。见面之后,卿随他一起,前去看看情况。”

全静是已故右大司马全琮的孙子,他去西陵做什么?

司马师终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全公子……何故往西陵?”

孙峻沉声道:“数月之前,孙仪等数十人欲行不轨,全公主认为朱公主参与了密谋,正要查问,后来朱公主畏罪、不是逃走了吗?”

听到这里,司马师已经恍然!朱公主乃大帝之女,一般人是不敢藏她的;她能去的地方不多,要不逃亡晋国,要不就会去西陵、找步家庇护!

果然孙峻道:“虽未能确定,但朱公主不见得愿意主动投降晋国,极可能是去了西陵。因此全公主派了继子全绪家的人、前去步家询问,正是全静。”

如今的司马师疑心很重,下意识便觉得有点不妥,忍不住问道:“在这种时候,步将军会不会多心?”

孙峻沉吟片刻,说道:“全公主亦是步夫人之女,步家与全公主的关系、可能还更好,由全氏的人去问,应该问题不大。”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何况全静西行之时、晋军还没进攻,这会应该都快到西陵了,来不及再追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