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卒保车,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懂吗?”杀手眼神晦涩,“况且……你和谁关系最好,你自己心里应当明白吧?”

沈如晚遽然变色。

“如今落到你们手里,咱们的处境都一样,没人会放过我们。”杀手声音低哑,目光在曲不询身上瞟了一眼,又落到沈如晚脸上,“我们和这小子可不一样,他无牵无挂,大不了一走了之,我们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曲不询抱臂站在几步外,笑了,“挑拨离间?”

向来是盘问者挑拨离间俘虏,这杀手倒是反过来挑拨他们了?

“不敢,不过是实话实说。”杀手声音沙哑,“沈道友,当初你来钟神山,便已被盯上了。你是元阁主的亲传弟子,和旁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沈如晚微微蹙眉。

“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师尊的地位?”杀手哂笑,“你以为你师尊元让卿只是因为精通木行道法才被招揽看重、掺和进七夜白的事是不是?可你有没有想过,像你师尊这般地位的灵植师,又有什么能打动他,让他主动搅合进这种生意里?”

这问题正中她心底最深的疑问。

倘若说沈氏家大业大、族人无数,尚且贪图这人间富贵,那么她师尊孑然一身、地位超然,又是何必呢?

“你师尊只怕是求之不得,七夜白这样的奇花,对他这样的木行法修来说,本身就是最大的收获。”杀手神色晦暗,声音喑哑低沉,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个字简直好似蚊子嗡嗡,哪怕是修仙者的耳力也听不分明他究竟在讲什么。

沈如晚微怔,目光落在这杀手青黑的脸上,蓦然皱起眉中毒了?

她稍稍俯下身来,伸手去探杀手的脉门。

“锵”

银钩如银蛇,带着腥甜气息朝她咽喉直直撞来。

那面色青黑的杀手不知怎么的竟冲破了曲不询设下的禁制,暗藏了法器,故意引得沈如晚松神来看他情况,趁她不备,悍然出手,灵气振颤,气势如电,莫说一个不擅长斗法的灵植师,就算是久经杀伐的修士也根本来不及反应、挡不下这一击。

火光电石间,曲不询遥遥地一伸手,直直立于地面的重剑转瞬化为金色匕首,朝沈如晚身前飞去。

可比金色流光更快的是幽邃的竹风。

一节青翠竹枝仿佛凭空生出,转瞬便节节拔高,恰与那银钩相撞,“啪”一声清脆,青竹枝被那银钩劈开,从中断裂,露出空空的竹心。

还没等杀手眸光闪烁,那空空竹心里便忽地窜出一枝藤萝,快得不可思议,仿若游蛇,“啪”地击打在那银钩侧方,将银钩猛然击飞出数丈远。

杀手神色遽然而变,难以置信地望向沈如晚,无论是这几日蛰伏时的观察,还是事先得来的消息中,沈如晚都不过是个整日莳花弄草的灵植师,她分明是不擅长斗法的!

可管中窥豹,只这一节竹枝、一枝藤萝,便能窥见她反应何其之迅捷,应变又何其精妙,哪里是不擅长斗法、实力不济?

来不及细细思忖,杀手一击不成,骤然身退,那银钩在几丈外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又飞速盘旋回来,气浪如潮,却不是对着沈如晚或曲不询的。

银钩飞回,骤然落下竟朝着地上未动的几个杀手当头劈落。

所谓的灭口,竟连同他一道来刺杀的同伴也不放过。

金色匕首轻旋,化作重剑,拦在银钩前。

曲不询皱着眉,目光微偏,恰望见方才将银钩击飞的藤萝从碎落的竹节中延伸生长,在空中皎若游龙,猝然而起,不偏不倚,正正好衔住银钩,灵气涌动,竟硬生生将那银钩上的暗银色光辉抹去。

杀手附在银钩上的神识被强行抹去,只觉从太阳穴到脑后仿佛有一把尖刀刺入一般,剧痛难忍,饶是他再能忍,也不由地惨叫出声,凄厉之极。

藤萝势如破竹地破开银钩上的流光,转瞬便强行操纵起银钩反向而飞,在半空中如同一道飞虹般朝杀手落下。

杀手在神识被抹去那一刻便已忍着剧痛催动遁法逃窜,化作流光,向远处遁逃,他遁法精妙,可进可退,即使放眼整个神州也堪称上乘,这才被选中派来钟神山。

可他遁逃再快,也快不过那一道飞虹。

“卟。”

轻轻的一声响,微不可闻,半点也不惊人,像是尖刀刺穿一块豆腐,从中剖开,银钩穿入他胸膛,顺势划下,血雾染红了冰雪。

杀手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沉沉的巨响。

他再没有力气动弹,因为那把银钩精妙地落在他丹田上,将他的修为完全废去,灵力散去,他便如最寻常的凡人一般,在重伤下气息奄奄,神智与血一同流出躯体。

他思绪已不清醒,再不能像方才那样暗暗盘算反杀,唯有一个念头在心头如掣电惊火,“……你,你隐藏了实力,你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杀你?”

她可真够能忍的,分明实力卓绝,下手狠辣,极其擅长斗法,偏偏按捺着不在人前展露,哪怕屡屡被试探挑衅也能不动声色,硬是瞒过了疑心极重的翁拂,也瞒过了远在蓬山的宁听澜,让所有人都相信她是个实力羸弱的灵植师。

柔软绫缎与环佩碰撞的轻响在他身侧停下。

杀手竭力仰首,扭过头去看她,沈如晚静静地站在那里,垂首望着他,却不说话。

在他因生机飞速流失而逐渐变得模糊的视线中,她神容清冷如霜雪,漠然地望着他一点点僵冷。

黄昏残阳如血,她是最初与最后的那一抹月色。

沈如晚默不作声地看着杀手气息消散。

黄昏暗淡的天色让万物逐渐失去色彩,只剩下灰败,她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疲倦,极致的空洞虚无,好像一切都褪色,失去了生机。

势如破竹地杀了想要杀她的杀手,她并没有感到自得或快乐。

曲不询站在她身侧,侧头望了她一会儿,沉吟片刻,语气淡淡的,带着点散漫的笑意,好似打趣,又像是很严肃,“这一刀切得很精准,切面很漂亮,你练了多久?”

沈如晚错愕地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曲不询很认真地凝神观察着银钩切入丹田的伤口,蹲下身来仔细翻看了一遍,郑重其事得好似那是什么杰作,值得他细细观摩,半晌煞有介事地点头,“正中丹田,干脆利落,半点不留挣扎的余地,当真是很漂亮的一刀。”

沈如晚瞪大眼睛看他半天。

“你……脑子坏了?”她语气微妙,有点说不出的恼火和无语,又觉得实在太离谱而不相信,“这不就是普通的一刀吗?”

怎么被他一说,好似她是什么刀法精妙的绝世剑仙,随手一击便有震撼旁人的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