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怎么想方设法都缘悭一面,等到她浑浑噩噩地来到钟神山,深陷泥潭,了无意趣,自厌自弃,却偏偏遇见他。

说是没有缘份,毕竟兜兜转转多年也终究相见;可说是有缘分,倒还不如没有。

“原来你果真没死。”她低低地说,自己也觉得语气古怪,可又没奈何,藏住多少庆幸和欢喜。

“走吧。”她抬起头,神色重归于寂,语气淡淡的,“先说好了山庄里的人都是你杀的,药人也都是你救下的,和我没有关系。”

曲不询错愕,虽说实情大差不离,可她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

沈如晚不回答。

她迟迟没有动手,就是因为没有万全把握,倘若贸然动手,山庄里有人将消息传达给幕后之人,她远在钟神山倒还好,沈晴谙和沈氏怎么办呢?

倘若真相大白后沈氏、沈晴谙甚至是她自己受到惩罚,她绝无异议。

可沈氏虽有无可推卸的罪责,也不能是被幕后黑手灭口而覆灭,公义应在天光之下、堂堂正正地公之于众,而非由一个罪魁祸首来赐予。

正因如此,她才隐忍不发,来到钟神山后鲜少动手,若非看见曲不询过来,实在出乎她意料,她也不会杀了白飞昙,毕竟在她设想中,曲不询能救走一部分药人就已经算很有本事了,翁拂和另一个丹成修士不死,她便不愿暴露自己的实力,免得叫他们心生警惕。

可现在曲不询送上门来,翁拂也已死了,消息传回幕后之人那里,也与她没什么关系,自然不会牵连到沈晴谙。

干脆一并都算到他头上得了。

光风霁月的蓬山首徒,走投无路后的绝地反击,又是一段人间传奇。

至于她,就做这传奇里的边角料好了。

她很累了。

“我可不想日后有人把‘急公好义’‘多管闲事’的名头戴在我头上。”她说得很冷淡,十足冷冰冰的讥讽,“你喜欢多管闲事,那就给你吧。”

曲不询愕然。

沈如晚垂下眼睑,看也不看他,抬步向前走了。

擦肩而过时,他好似看见她唇瓣微微颤抖,颊边肤光一片霜雪色。

“你等等”他回头叫她,可只望见她清瘦倩丽的背影映在风雪夜色里,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

沈如晚答应救人,便一直和药人待在一起。

从前翁拂并不信任她,从没让她和药人接触过,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亲眼见到正被种下七夜白花种的药人模样。

她比往日更沉默。

曲不询去找她,她正站在一个药人面前,嘴唇紧紧抿着,好似遇上了什么痛苦不悦的事。

他走近了,才听见他们的对话。

“……沈道友,多亏有你,我现在觉得好受多了,你不知道,之前那个灵植师脾气可差了,本事也不过关,我看他木行道法根本学得不精,不会养花这花给他养的,在我肚子里横插乱捅的,我这肚皮都险些给扎出个窟窿。”药人说着说着就抱怨起来,意识到跑题,又笑起来,“瞧我,怎么又说起这个了我就是想谢谢你,顶级的灵植师水平就是不一样,我现在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上还种着一朵花。”

如此诚挚,曲不询一听便知是发自真心,他不觉偏过目光去看沈如晚,想看看她面对这样真挚的谢意究竟会作何反应。

沈如晚静静地站在那里。

钟神山难得不下雪,晴光映在积雪上,一片清湛无暇,也似她颊边容光动人。

“我知道了。”她说,语气淡得如清晨化散的云烟,“是你自己运气好,我不过是按例种花罢了。”

“哪儿能这么说呢?”药人赶紧推让,“是你愿意为我们上心,把问题都解决了,要是换成先前那个灵植师,他想解决都解决不了,更别说让他上心了。”

沈如晚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一下头。

她转过身,望见站在不远处的曲不询,眼睑微垂,“我还有事。”

药人立刻识趣地走开了,走前还不忘笑着和曲不询打招呼,“曲道友,我先走了,你们聊。”

曲不询含笑颔首。

回过头时,沈如晚已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知他是来找她,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

若非亲身体会,他真心想不到在邵元康口中八面玲珑的沈师妹居然会是这样的脾气。

他说不上来,每次试图描摹,都觉得她像是站在茫茫的迷雾里,触之不及,永远也无法隔开那雾气见到真实的她。

“沈道友,请留步。”他朗声叫她,“我有些事想请教你。”

沈如晚脚步顿住。

她没转身,只是微微偏过头,沉默了一会儿,“怎么不直说?还要我请你说?”

曲不询真想把邵元康拎过来好好看看这就是他说的八面玲珑、善解人意?

“我有个朋友是炼丹师,”既然她不耐烦,他也不讨嫌,三两步追上,站在她身侧,随口说,“除了上次给你的固元丹之外,你有什么需要的丹药乃至于草药,都可以提出来。”

沈如晚偏过头看他,“你的这个朋友……不会是邵元康吧?”

曲不询好笑,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却在心思各异时想起同一个人,“巧了,就是他。”

“说起来,”他恍然如初悟,“我该叫你一声沈师妹。”

沈如晚倏尔沉默了。

“我知道了。”她扭过头,“没事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