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原小声道:“叙州府内,聂大人要收赋加赋,从不下公文。只以书信和口信相传,他威胁甚严,府内无人敢不从!下官胆小,每次都要写上一封书信请示聂大人,才敢施行,这里面便是他回给下官的私家书函。另外,还有下官执掌兴文县以来,上交给聂大人的公家账簿、私家账簿,两相对比,兴文县的大小账目,就可查探的一清二楚!请大人过目!”

高酋将账本信函递到他手中,林晚荣翻了几页,果然都是些明帐暗帐,那书函都有聂远清的印戳,不是誊抄本,竟都是些真件。光去年一年,兴文县刮了苗寨的地皮,实收纹银二万二千两,聂远清指使吴原上报朝廷的,却只有五千两不到,贪墨了八成。

奶奶的,林晚荣气得咬牙,这当官,果然比老子做生意强上千倍万倍啊。他哼了声,狠狠将那账本砸在桌上,怒道:“你这些书信账簿都是从哪里来的?聂远清为何不指使你销毁?”

“大人明鉴啊!”吴原急忙道:“聂大人为防事情暴露,每年都会派亲信到各县衙亲自对账销账、并监督销毁书函原件。是下官使了银子,哄那亲信吃喝玩乐,才糊弄过去,将这些原本保留下来的。而且据下官所知,叙州下辖七县,保留着原本的,绝不止下官一人!”

这个吴原果然是个当官的材料,事事都留有后手,就是为了脱身用的!他儿子亲自去收赋,在映月坞被逮了个正着,肯定洗不脱的,老高一现明身份,这厮就将材料都准备齐全了,坐实了聂大人的罪名,他父子二人固然活罪难逃,但那性命却保住了,这就是做官的诀窍。

这个叙州,只怕要连锅端了!可天底下,到底有多少叙州呢?!想想赵铮将来要面对的局面,他这个当爹的都替儿子头疼了!

“吴大人,这件事极为重大,”林晚荣淡淡扬眉,扶起吴原:“现下该怎么做,也不用我教你了吧!”

“是,是!下官一定配合大人办案,戴罪立功!”

立你爷爷个头!看到这厮的大圆脑袋,林晚荣就想揍他,聂远清贪墨,这姓吴的父子俩也肯定捞了不少油水,没有一个善主!只是眼下还用得着他,暂时留着,待到秋后再算总账吧。

“哦,对了,令公子怎样了?那次一不留神,失手伤了他,哎呀,真是对不起!”林大人假惺惺叹了声。

吴原顿时感激涕零:“犬子冒犯大人,那是他罪有应得!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老亲自动手,那是他天大的造化啊!”

可不是造化吗?将来皇帝归天,以林三的身份,多少人求他一巴掌,只怕都求不到呢!

和这样的人真是没话说了,林晚荣挥了挥手,带着高酋出了门。老高笑着竖起大拇指:“林兄弟,看你这手段,当真是大家风范,不去当官,实在是屈才了!”

林晚荣苦笑摇头,无奈道:“以我这性子,要是去当官,那才是委屈大了!”

高酋想了想,也对,像林兄弟这样,重担全甩开,闲来无事就四处游逛,调戏调戏小姑娘,风流艳福齐享,过的多么逍遥自在啊,何必跳到那一坛子浑水里去呢,那真是想不开了。

二人出了筠连西城,放眼四望,远远近近的,都是各地赶来参加花山节的苗人,显然都要在此处栖息。

老高以为他要去找映月坞的红苗,正要钻进人群,林兄弟摇了摇头:“高大哥,我们去五莲峰瞧瞧!”

五莲峰在城西十余里地,以他们二人的脚程,加一把劲,半个时辰出头就到了。

夜幕初降,五朵莲花瓣高高矗立,远近的青山盘旋交错,蜿蜒起伏,甚是美丽。想起依莲说过的,圣姑就住在五莲峰最高的碧落坞上,他翘首眺望了半天,最高峰虽能看见,碧落坞却始终不知在哪里。

这次和安姐姐真的是峰上峰下咫尺之隔,这个骚狐狸,知道小弟弟来了吗?

信步往前走,天已近黑,眼看着就要靠近登峰的路口,却不知从哪里闯出两个黑苗正挡在他们面前,瓮声瓮气道:“你们干什么的?”

这是用华语问的,林晚荣穿的苗装,他们自然是照顾老高的了。林晚荣打了个哈哈:“我是上山打柴的,咦,两位小阿弟,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走开,走开!”两位小阿弟不耐烦道:“没听说过么,圣姑回来了,为保五莲峰清净,大头人下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峰内百步!”

你奶奶的,拿着鸡毛还真当令箭了,林晚荣哼了声,正要想个法儿骗开两个小阿弟,却听山脚下传来一声清喝:“大头人来了!”

哗啦哗啦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年约三十多岁,长眉阔目、高高壮壮的黑苗壮汉扶着柴刀当先走来,不言不笑,威严十足,他的身后还跟着数十个苗家青年。

这就是那个篡权的苗乡首领扎果了?果然生的有些气概!

“参见大头人!”所有的苗人都转过身去,对着扎果躬身施礼。

大头人嗯了声,眼都不斜,径直朝峰上而去。

林晚荣对老高打了个眼色,趁着天色黝黑、两个小阿弟又在对头人施礼之际,他二人悄无声息的跟在了诸位随从身后,向那五莲峰而去。

第六百四十四章 蛇鼠一窝

五莲峰山高坡陡,不易攀爬,扎果一行人却行进甚快,看起来对此地情形极为熟悉。行了小半截路程,前面便现出一条险峻的石道,狭窄的紧,两个苗族壮汉守在道前,看那衣裳上丝线的颜色,是白苗人。

扎果大头人在那两名守卫前站住,大声道:“请两位阿弟通报一声,就说扎果求见圣姑!”

把守路口的两名白苗轻轻摇头:“日头落了,圣姑已经安歇,扎果头人还是请回吧!”

扎果哼了声,他身后的一名年轻些的壮汉已暴跳如雷:“每天来都见不到人影,她当我阿哥是什么?你们这两条守门狗,回去告诉圣姑,如今的苗寨,可不是从前的苗寨了,叫她给我放聪明些,好好伺候我阿哥!”

“啪!”斜刺里飞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不偏不倚,狠狠砸在那壮汉的嘴角。

“唉哟!”壮汉凄厉惨呼,嘴唇已被砸得肿了起来,鲜血淋漓,顿如杀猪般嚎叫。

“扎龙”扎果唤了声,急急扶住他,刷的拔出柴刀,四周瞅了几眼,怒吼道:“谁?谁打我阿弟,滚出来!”

“扎果头人,好大的威风啊!”一声冷哼传来,从那狭窄的石道中行来一个白苗长者,瘦瘦高高,须发皆白,眼神如鹰隼般凌厉,很有些气势。

扎果眼神一闪,似乎有些惧怕这白苗长者,急忙将柴刀收了起来,恭敬道:“原来是寒侬阿叔,扎果给您问好!”

“不敢当!”寒侬阿叔摇着头,脸上满是冷笑:“扎果头人现在了不起了,纵横苗乡百里,谁家不怕你?你们兄弟俩已经敢到五莲峰来撒野了!”

扎果脸色难看,似乎不敢反驳,低头道:“阿叔误会了,扎果来此只是求见圣姑的!您是苗乡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我和阿弟都是您看着长大的,这五莲峰是苗家圣地,我们怎么敢在此撒野!”

“哼,”寒侬满脸怒气:“你知道就好!当年大头人临终之际,指定圣姑继位。因圣姑不在山寨,我身为大长老,和其余几位长老都曾力荐你暂代其职。本想着你能为我们苗乡争气、为苗寨造福,可是十余年过去了,你看看,这百里苗乡被你闹成什么样子?反抗四起、民不聊生,你对得起赏识你的大头人、对得起我们这苗家的数十万乡亲吗?再这样下去,你就是我们苗家的千古罪人!”

扎果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脸如猪肝。

林晚荣在一边听得啧啧赞叹,难怪这位寒侬阿叔气势如此不凡,原来是苗寨最年长的大长老。看他教训扎果就像教训孙子似的,人家就有这个资本啊。

苗寨大长老白须急抖,想来这一番话也叫他自己心里不平静。

“圣姑已经安歇,你们还是下山去吧,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了!”寒侬长久才哼了声。

扎果眼中闪过一缕凶光,一句话也不说,对寒侬施了个苗礼,扶住柴刀转身就走。

大长老望着他的背影摇头长叹,满面悲色,沉寂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来,大声道:“刚才是哪位乡亲仗义出手?还请出来一见!”

他一连喊了几遍,石头后面才蹦出个黑脸的苗家青年,几步窜到他面前,嘻嘻哈哈双手合十,连声道:“大长老,寒侬阿叔,你好你好!”

这个苗人竟然说的华家语,大长老看了他几眼,惊奇道:“你是红苗?哪一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