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孩子比他离开时又长大不少。皇帝有了身子,耐不住热,早早就换上轻薄的夏衣,如水一般顺滑的织丝白衣,伏帖地勾勒出腹部隆起的曲线,也透著温烫的热度。

夏侯昭温柔地摩挲著,看著皇帝清减许多的面容又有些担忧感伤,微微皱起了眉。

长孙止原本微蹙的眉却舒展开了,颇愉悦地呢喃道:“嗯,就这样――”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睁开了眼。

绚目的明光里,夏侯昭的面容却清晰而深刻,让他清楚看到欣慰与担忧。

夏侯昭发现他睁了眼,一著慌,把手收了回来,以额点地:“陛下,臣有罪。”

长孙止淡淡看了他一阵,又合了眼:“回来了――继续吧――”

夏侯昭未料到皇帝竟是如此平静的反应,呆了半晌才应了个是,一路奔波赶回累哑的嗓子有些发颤。

一直照料皇帝睡去,又痴痴看了一阵,夏侯昭才轻步出了承乾宫。无论如何,他从边关归来,总有许多事务要禀於殿前的。

得了长福的指点,夏侯昭往凌波殿而去。时近初夏,凌波宫中半亩莲池已碧叶田田,青白色花苞挺然标立,蜂蝶翩翩,盛景繁华。

左相赵子议正从宫中出来,苍苍白发映著灼烈的阳光,盖过了纹彩玉簪的光华。

夏侯昭恭谨地折腰为礼:“赵相――”

赵子议也停步回礼:“啊,是上将军。令尊已到挹方了?”

“是。”夏侯昭知道祖母与赵子议是姑表兄妹,说起来,赵子议也算是自己的表叔爷,只是先帝驾崩后,两家多年没有来往了。

赵子议微微叹息:“我已告老致仕,不日就南归了,与你的父亲,大约再不能见了。”

老人的感慨,夏侯昭无言以对。

赵子议面容已老,目光却还清明,望著轩藏昂扬的夏侯昭,有些追忆的恍惚,却终只摇了摇头,慢慢远去了。

夏侯昭望著老人有些蹒跚的身影,伫立了一阵,才往宫中去。席案尚未撤去,长孙曙见他来了,叹了口气:“见到赵相了?”

夏侯昭点头。

长孙曙摇著头,有些惆怅:“先帝重臣,除了你父亲,硕果仅存的也就他了。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了。”

夏侯昭沈默良久,才将军中一切细细回禀了长孙曙。待听到夏侯桀一抵挹方,厥人远避一节,长孙曙微微有些笑意:“大将军毕竟是大将军。”

夏侯昭虽是夏侯桀的儿子,却从未亲身追随父亲从征过。这次也是首次见识夏侯桀治军的风采,那种沈著如山岳的从容,王指点将的气度,万众山呼的拥戴,是他从未了解过的。

那样的父亲,与皇帝叱骂声里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夏侯桀不同,与长陵前安静焚香扫沐的夏侯桀也不同。

两人就军机又商谈许久,这才离了凌波殿。途经荷池,长孙曙指著那繁华景致,淡淡道:“此景虽好,却不堪秋霜。”

夏侯昭见他有伤感之意,却不甚明白意下何所指。

承乾宫中,赵子议方走不久。长孙止并未在榻上躺著,而是抚托著沈沈大腹,在长案前看著一幅卷轴,见他二人进来,道:“阿曙,你过来看看。”

夏侯昭只得在下面跪著。

长孙曙快步过去,扶住皇帝。再看那案上长卷,灰底碎金的纸张已略微泛黄,可见有些年头。但卷轴处无丝毫破损,看得出来收藏者的用心。

浓墨书就的四个大字,虬劲饱满,经年之后仍透逸著上品云松墨的沈香。

政、者、正、也。

长孙止凌虚抚过每一笔的转折:“这是赵子议拜左相时,与相印一道赐下的。”

长孙预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时,亦师亦父的李臻中风垂危,无法理事。长孙预抱病亲往李府问疾,准其告老还乡。十日后,擢右相赵子议为左相,并亲书了这幅字与他警勉。

这幅字,也成了长孙预最后的墨迹。次日,长孙预陷入昏迷,再没有醒来。

“朕今日看到赵子议,白发老泪,先帝重臣俱往矣,朝中可倚何人?”长孙止叹息著:“知人善任,朕不如先帝远矣。”

许是站得久了,腰腹梗坠得厉害。长孙止撑著腰,已有些不支。长孙曙扶皇帝到榻上躺著,轻声道:“这些年政通人和,百姓都说是清平盛世,皇兄为何还烦忧呢?”

长孙止抚摸著高隆的肚子,望了长孙曙一眼:“论识人於微,朕不行。惟独阿曙你有先帝的慧眼,来日擢拔才俊,你要用心。”

长孙曙微垂了眼:“臣弟自当竭尽所能为皇兄效命。”

长孙止看著他,微微一笑,不再争辩,只道:“好了,你还有许多事要做,你去吧。”

长孙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长孙止静默良久,吩咐长福将长轴卷好,送到信王宫里去。这才淡淡道:“你过来。”

夏侯昭老实地跪在榻前。

长孙止看著他,面上神色平淡,也未指使他做事。

夏侯昭微低著头,心里七上八下。

长孙止看了半天,才倦倦道:“你一路赶回来,还未歇过吧?”

夏侯昭心潮澎湃,忍不住抬了头:“臣不累。”

他的目光里有无限温柔欣慰,让长孙止恍惚了一瞬,复又蹙起眉头:“朕管你累不累。去梳洗整饬了再过来。”

夏侯昭一身风尘,胡子青茬,怎麽著都可治个殿前失仪。长孙止整日想找他的碴,此刻却没醒起,只是看他黑瘦了不少,竟莫名地有些心疼,不过话说出来,仍是冷冷地没有一丝情味。

夏侯昭目光却更温柔了:“一会宁王殿下过来,臣就去梳洗。”

长孙止再懒得理他,自顾闭目养神去了。

长孙衡来后,夏侯昭果然乖乖去偏殿沐浴濯发。他心中放不下,动作飞快,可刚搓到一半,就听到外间有些惊闹,他心里一慌,跳出浴桶,抓过一旁袍子披在身上就奔出来,一名内侍慌乱间撞了过来,被他一把定稳:“怎麽了?”

那内侍已经有些语无伦次:“陛下、陛下、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