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现在上京和东路军的使者都到了营中,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东路军使者带来了完颜宗望的看法。

菩萨太子对大宋是很有好感的,他喜欢大宋的很多东西,乱七八糟能数出一堆,比如书画金石,比如和尚道士,再比如宋朝那些敲起来铮铮地响的人,他其实都很喜欢。

但他觉得,给皇帝容易被宋人认为是一场旗鼓相当的战斗我们强大,就在于战无不胜,如果宋人觉得我们打不赢,他们下次还怕我们吗?他们要是不怕我们,大金治下的辽国遗民还怕不怕我们呢?今天省了一两场战斗,将来子孙后代,恐怕要打一百年,我这人住茅屋吃斋饭都习惯了,吃几十年斋饭最后下地狱我也不在乎,可咱们得在一代内把需要打的仗都打完,总不能将来垂垂老矣了,还要看儿孙出征!

东路军的精兵正在穿越太行山,准备对朝真公主进行合围,总而言之,不要放弃!

上京带来了勃极烈们的看法。

这群平时拍肚皮如海豹,傻乎乎笑呵呵的女真人认真起来了。

他们一认真,就非常暴躁,他们说:宋人狡诈!这个赵小倌儿最是奸滑,答应给我们二十万军粮,没给!答应给我们中山、真定、太原三镇,没给!说让他妹妹撤兵,没撤!俺们实心眼儿的汉子,最容易被宋狗骗了,还是一刀一枪见个真章别动脑子了,会痒!

因此勃极烈们已经点起各家的兵马,摩拳擦掌准备南下来一场大的!让蒲察石家奴挺住,哥哥们马上到了!

其中还有一丝很轻很轻,轻得几乎不像女真人能发出的声音。

但就是这丝声音令完颜粘罕犹豫了。

如果宋帝是在完颜粘罕手中送回去的完颜粘罕在宋帝面前天然就具有了优势,那么以后对宋事务,是不是都要交给他?

如果是真的,以后宋人交的钱,要不要经粘罕的手?

谁来分配?怎么分配?

百万金帛,谁能做了这个主?完颜粘罕吗?

这是个大事,必须慎重对待。

一慎重,这些声音就被猛安和谋克们听到了。

猛安谋克们听到后,在中军营就很难说是秘密了再说为什么要机密?这事正该大家一起商量,女真人自来如此啊!

最后,在女真人忙碌地拎着狼牙棒上马时,传到了宋帝身边内侍的耳朵里。

“秦桧骗了咱们!”小内侍悄悄地对同伴说。

作者有话说:

第340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VIP]

其实内侍这么说, 算是有点冤枉了秦桧的。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金人的这些算计他都不感到意外,那些勃极烈, 那些跟随完颜阿骨打征战数十年的猛安谋克们, 他们的想法万变不离其宗,他轻而易举就能猜到。

毕竟皇帝是一个太特殊也太贵重的战利品,他们会争论几天也是很正常的当然,这些论点在秦桧看来并不算高明。

真正高明的人是完颜希尹,虽然在都勃极烈的谱系里,这位文士只算得上是旁系,可他博学多才, 有谋略,称得上女真人里的智者, 因此在女真人心中的威望也是很高的,尤其是完颜粘罕, 很信任这位搭档。

秦桧就挑选了一个合适的时间, 去见了完颜希尹一面。

他们的谈判开场时气氛很好,完颜粘罕五官像个汉人, 性情却格外刚硬,完颜希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真人, 但当他煮一壶茶, 同秦桧慢慢对饮时, 他倒更像一个大宋的老书生。

甚至就在秦桧进来时, 完颜希尹刚结束了一些繁重的军务,他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 而是微笑着说:“我今天见到雪地里的一丛竹子,就想起先生了。”

秦桧也微笑, “却不知是什么样的竹子?”

“那竹子被雪压弯了,却并未折断,我上前用手扫了扫,它又直起了腰身,”完颜希尹笑道,“别有一番精神。”

“与在下肖似之处,”秦桧说,“莫不是皆有求于监军?”

这话说得俏皮,完颜希尹就真笑了,笑过后说:“你所求事大,并非我伸手拂拭这般轻松。”

“虽如此,”秦桧说,“只有监军能说服女真诸公。”

老人捻捻胡须。

“先生是聪明人。”

“在下才学浅薄,愚鲁不堪,与朝廷上的诸位相公相比,不过蝼蚁罢了,”秦桧说,“但我主是极重情谊,一诺千金之人,若伯父愿助他重返御座,他必报答伯父之情。”

大金伯父就沉吟思考了一会儿。

大宋太大了,不少女真人都这么想,他们就算是想要肥沃的土地,一共才多少女真人啊,怎么占这么大的土地啊?

让仆从军来占?那是不可能的,女真人自己都是造反起家,可不想让别人再来造他们的反。

那交由皇帝来管理,按时给钱,女真人继续晒太阳拍肚皮,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想法甚至完颜宗望也很赞同。

但这一切有个前提。

那就是必须打碎宋人的骨头,让他们再也生不出反抗的心。

而宋人最硬的那根骨头莫过于公主。

“皇帝自然是宽仁之主,可他也宽仁太过,放任公主揽权弄兵,有此尾大不掉之势,”完颜希尹在那慢慢地晃动茶杯,“就算我们护送皇帝回大营,他有命报答伯父么?”

“西军岂无舍命护君之人?”秦桧很肯定地说道,“在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种师道绝不敢行违命逆臣之事。”

“嗯,他不敢,”完颜希尹说,“契丹人也不敢么?”

有理有据,秦桧也识时务地暂时不作声了。

耶律余睹反叛这事,有眼睛的女真人都看得到,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契丹人是被公主一步步算计着,又在一个特殊到内外隔绝的条件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这事儿耶律余睹有没有错难说,头一份儿该怪的还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