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年间,大家和和气气,白相公写诗作赋,其他相公们也都笑呵呵地应和,出城踏春,遇见了还要亲亲热热地喝一杯酒,互相问一句家中小儿女如何?官家的神功练得如何啦?
那时暖风熏得朝臣醉,一片和乐,眼下渔阳鼙鼓动地来,有人跳起来拿起剑和盾,有人披上老鼠皮就去打洞了。
河东的官员就写奏表了:全国各地的祥瑞你都能看到,你特么连云中的祥瑞都看到了,你怎么没看到那么大一坨金人冲过来了呢!
白相公很尴尬,说我就负责看祥瑞,打仗关我啥事儿啊?
此时爱祥瑞的官家升级成了太上皇,新任官家刚滚地上哭过,大家都没心情再看祥瑞,只能赶紧问一句:谁来负责守城领兵?
李纲往前一步,白相公退后一步,他就万万没想到,官家再怂,也知道怂自己一个,大臣们或许还能救,要是再带上几个出了名的怂包,那可能就无法救了。
白时中退了,臣这一退就是一辈子,主战派见他就呸,可主和派也是一张似笑非笑脸,明着不呸,暗地里踩上一只脚:我等主和,那是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可不是惜命啊!你这贼眉鼠眼的也配当主和派?
人缘臭了的白相公就缩起来,再没什么动静了。
所以秦桧给他写信,妻子就很惊奇,不仅妻子惊奇,而且主战派的同僚们猜不到,主和派的老鼠们也没猜到,谁都没想到这位肃正刚硬的御史中丞有这样深的城府,竟然干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他竟然拿了一个祥瑞相公当撬棍,给官家撬出了京城!
“李相气直,忠义英发,天下人皆仰慕他的名望,待他归来,我等皆泯然众人,”这位御史中丞缓缓地对他的妻子说:“我虽不及他,却也有我的傲气。”
妻子无言地望着他,“你素来不愿弄权术,何况这一步险棋。”
“只恨官家闭塞忠谏之路,”秦桧坐在东窗下,望着外面终于缓缓透出的一丝天光,“我总得自己寻一位明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能成功双更,因为写了删删了改很久这段有点不太好写,熬过去一定能的!
第265章 第一百零九章[VIP]
秦桧操作的这件事, 粗看很容易:让皇帝逃跑。
我大宋的皇帝,向来腿长,从知名不具的某位先帝开始, 到撒丫子就跑的太上皇, 再到至今还不曾显山露水的某弟弟,大家都能跑,跑得很有技术,也很有天赋。
但实际操作起来,那是很难很难的。
白时中被贬过一次,就是因为他撺掇官家逃走,被李纲给骂了, 成了大家的笑话。
可后来就一直有人纳闷,官家是为什么不走呢?
江南那么美,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只要大宋继续稳定地重用地主们, 稳定吸血到临安来, 那临安一定是能很快就被建成一个不下于汴京的王都。
事实证明,汴京城破, 皇帝就再也不想回去收拾烂摊子了,而临安的美, 仅靠几首词就能招来异族的觊觎。
所以在汴京能获得的享受, 在临安也能获得, 一样可以大兴土木, 修建亭台楼阁;一样有美貌佳人,可以曲意逢迎;一样也有这群博学多才, 好姿容好口才的耗子围在身边,用他们那并不高明的幻术继续给他创造一个绮丽而柔软的梦。
这一次, 有了全年不结冰的长江天堑,金人的铁骑可是再也没办法惊醒皇帝的美梦了,他尽可以靠着这滔滔不休的江水,把梦做到死。
所以如果皇帝是个自私鬼,他应该南巡迁都啊,他干嘛不迁都呢?
官家轻轻打了个喷嚏,立刻有宦官在一旁小心问:“陛下可是觉着殿内的炭火旺了?弱了?”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着梁二五去拨弄那炭盆,忽然说:“你说,除你之外,更有何人忠心对我?”
这面皮白净的内官正在那专心将炭盆里的炭灰拨开点儿,听了这话就吓一跳,火钳差点摔下去。
“奴婢是个阉人,奴婢不懂朝堂上的大道理,只是奴婢还有一双眼睛,”他柔声说道,“陛下是天子,原该富有四海,享用不尽,自登极以来,却一日也不曾安享太平,日日夜夜为国事操劳,朝廷上的相公们看不见,天下的臣民难道也感受不到吗?若有哪个人不肯忠于陛下,奴婢看来,他必定是个狼心狗肺,爹不疼娘不爱,天打雷劈的坏种呢!”
这话里藏着些东西,官家听了,就勉强笑了一笑。
“朝堂上的相公们看不看得见,”他说,“都是小事。”
那谁是大事?梁二五没问下去,而是小心地将火盆里的炭拨好之后,直起身,将火钳交给一旁的小内官,自己过来悄悄地给官家捏捏肩膀。
“官家,今岁南方处处是喜报,”他说,“官家也别只看北边啊。”
这话终于令官家情绪好了一些,“什么样的喜报?”
喜报可多了,比如说这里丰收了,那里的盗匪被平定了,又有什么样的景色,什么样的夷人,哎呦呦南边那几座大城真是热闹,别看现在入冬了,可一点儿都不冷,有画家特特画了一副新画,雪落在溪流上,溪边一树的梅花,又静又美。
官家听了就很生出向往,恨不得插上双翼,飞到那个又静又美的地方去,可须臾间神魂又被收回来了,一脸的怆然。
“可惜我见不得。”
梁二五掂了掂袖子里被白时中塞进去的沉甸甸的小玩意儿,笑眯眯地继续问:“那画已在汴京,官家如何就见不得了?”
“画自然见得。”官家说了半句,又不说了,忽然问,“派去太上皇处的使者可回来了?”
瞻前顾后。
梁二五一边回话,一边悄悄打量皇帝,心想白相公恐怕是猜错了陛下的心思。
官家不跑路,是因为他很怕
有点搞笑,但逃跑是需要勇气的。
在靖康之战中,两位皇帝都缺乏逃跑的勇气,这件事表现得非常明显。
金人即将兵临城下了,怕不怕?怕呀!
可这不是还有一座城吗?
这“城”不仅仅是砖头堆砌起来的高厚城墙,是雕刻了狰狞兽头的铁门,是城墙上那些早被种师道和李纲预备多时的守城滚石木料。
它还代表了秩序,以及同样在秩序庇护下的无数人。
比如说禁军,他们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表现不佳,经验没有西军那样丰富,作战也没有西军那样勇猛,可西军会逃跑,他们却没处可逃他们的全家老小都在汴京,怎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