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主虽然节节败退,可咱们大夏却是安如磐石,陛下已与金人签了盟约,生生世世永为兄弟不对!永为伯侄之邦呀!

皇后听不得这些,她坐在繁华富丽的宫殿里,那些黑底绿釉的瓷瓶,那些鎏金的莲花铜盏,还有挂在帘上的银质铃铛,精美绝伦,折射出一室的光滑绚烂。

可是她什么也没看见,她只看见了故国满地的血。

“陛下曾与大辽立下盟誓,永为兄弟之邦,”她悲愤地说道,“人无信不立,陛下背信弃义,来日金人又当如何?”

妃嫔们就悄悄地交换了眼色。

“其实,咱们陛下未必会对辽主不利,”那个年纪较小,很受李乾顺宠爱的妃嫔看看左右,小心说道,“听说咱们将要一起攻宋呢!”

只要陛下对大宋发动了攻击,说不定辽主就有机会逃了,那大宋富庶又辽阔,不比辽西那一片草木不生的荒原好得多?

她们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却没能说服皇后。

“你们岂非轻视宋人太过?”她说,“我却听闻宋人忠臣良将甚多,陛下欲求寸土,恐不易得!”

六月里,兴元府也热了起来。

有农人在田间直起腰,步履几乎是有些蹒跚地走到田埂边坐下,任由汗珠一滴滴的滚落在泥土里。

农活是辛苦的,因此难得的休息就更显惬意。

他们从瓦罐里倒出一碗水,但不忙着喝,要互相瞧一瞧,茶总比水体面,要是熬得浓浓的一罐粗茶,就更体面了。

自从数月前兴元府的道路重新通畅后,听闻这里物价高涨,不光是利州一路,甚至连成都府都有不少商人往这里跑。

消息总有滞后性,许多商人紧赶慢赶地带着商队赶到时,物价不仅已经平抑,甚至因为运进来的物资太多,竟在市廛货栈堆积成了小山。

有商人差点想不开,准备一头跳了汉水去,好在还有灵应宫这一条活路给他们。

灵应宫还在稳定地收购物资,什么都买,什么都修,就像是个坐镇兴元府的怪兽,长了个无底洞一般的肚子,卖不出去的东西只要送过去,再打个七八折,灵应宫都能收下。

运过来的最初有粮米,有油盐,后来有布匹,有草药,有茶叶。再后来东西就杂了,甚至有人运了小孩子过来,灵应宫也收下了不仅收下,还如数给钱,不仅如数给钱,还好心给他们送去了官府,请县尉查一查他们买卖人口的手续全不全。外面活不起的孩子灵应宫可以收,被拐来的就得送回去,顺路给人贩子打死。要是人贩子负隅顽抗就更好了,灵应宫最不缺的就是打手三千个道童!

三千个道童,三千个士兵。仍旧是一军的编制,别的军只有一千五到两千,这里甚至还算上役夫的人头,灵应宫不仅有三千个脱产士兵,甚至还有两千个脱产的役夫!

士兵多了,有人就在这一年里抽空脱了个单,产生了一个新的家庭。灵应宫不管家属,但军营附近自然就起了一座小镇,不仅兴元府的百姓往这里聚,附近其他州县的百姓也渐渐过来了,砍倒了帝姬名下荒山上的树木,建起一排排的小房子。

帝姬听说了,就同县令知会了一声,派个祭酒过去,带上了十几个识文断字的小道士,这个小镇上的民事纠纷就被道士们管着了。

小镇上流通的也不仅是铁钱,他们既收符箓,也花符箓,总之人人都觉得轻便,就是贴身保存时需要装在一个防水的油布小袋子里比较麻烦,否则被汗打湿了,符箓印在腋下,这就只能证明他诚心修道,可花用不得了。

军营内外都开始流行起符箓,甚至那些同灵应宫做生意的商人里,也有人不要现钱而要符箓的,偶尔有一两个作假的,因为手法粗劣而被抓出来,好一顿痛打后送了官。

高手一定是有的,但兴元府的高手大概是没什么胆气了,至于成都府的高手,还不曾注意到这里。

今春的茶叶价格很低,大概是因为茶引价格那样高,搞得全四川的茶商都想来兴元府卖茶了于是田间地头,人人都有一碗茶喝,喝得小孩子晚上睡不着拍肚皮,拍到阿母愤怒地起身抓住痛打一顿才算消停。

外面的小镇这样热闹,里面的军营却更加肃整。

道童依旧是道童,每日里至少要拿出一个时辰学□□姬改良后的教材原版的道家经籍不太好用,一来玄之又玄,对士兵没什么意义,二来道教本身是出世的宗教,真教出一群一心一意要避世修炼飞升的隐士,赵鹿鸣也没那个力气挨个辩经。

因此她的教材除了讲一讲道教的一些入门基础外,就是教育她的道兵们:习武就是修炼,习武就是修道,习武到了一定境界,就能飞升什么境界?那还不简单吗?官家修的是天下的大道,白鹿灵应宫修的也是心怀天下的大道!大道包容三千,其中有他们自己的小家,有他们的父母妻儿,更有他们的大宋,以及这个王朝,这个民族的荣耀!

说起来赵鹿鸣也不知道自己的军队更像骑士团还是太平天国,不过她不打算细究那些形而上学的东西。

她只是想要有朝一日,站在她熊熊燃烧的战车上,一往无前,向着她无法躲避的命定之敌,狠狠地撞过去,碾过去碾成渣为止。

宗泽原本负责监督管制这支军队,后来就不太管了。

说起来就有点伤心。

老爷爷也是好心,在帝姬招待种家军的宴席上,听到她提及灵应军建立起来很不容易,因此举步维艰,他就记在心里了。

建立一支军队,最艰难的自然是经济账,有钱才有粮,有钱才有兵,灵应军虽说是官家亲口同意建立的军队,拨款却不多,老爷爷想,那自然就举步维艰啊!

看看这些士兵,每日里穿着个道袍在那操练!

他回到家中,看看自家带来蜀中的这些行李,翻翻自己藤箱里多余的衣服兴元府这样暖和,他留着棉衣做什么用?行囊里甚至还有一袭裘袍,这是哪个爱漂亮的小老头儿,竟然还备了件裘袍,不羞!

宗泽就给自己的厚衣服拿去当了,再加上俸禄,筹备了些钱,不多,只有几十贯,但也已经很可观,称得上是一桩心意。

这位通判捧着几十贯钱,坐着小小的驴车去了军营,正赶上灵应军最新的一批装备到了。

西军客气,说这些都是淘汰下来的东西,但帝姬给钱给得很大方,“淘汰下来的东西”放后世某鱼上,竟然差不多都是九成新到九五成。

士兵们一个个穿上了札甲,披上了貉袖,腰佩长刀,手持大斧,整齐划一地站在营中,帝姬居高临下地检验,看那沉甸甸的大斧衬着沉甸甸的札甲,映出一片杀气腾腾的光。

杀气腾腾,富贵逼人。

宗泽老爷爷穿着一身半旧的布衣,捧着一个比起来就没那么沉甸甸的布袋,站在辕门前看了一会儿。

就感觉又欣慰,又心酸。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八十章[VIP]

帝姬抖抖胳膊, 抖抖腿。

十四岁的少女,看着似乎比刚到兴元府时又长高了点儿。虽说每天从早忙到晚,除了学道经、练瘦金体、敲一敲金钟玉罄之外, 她还要忙着读书、看地图、写教材、巡视军营、巡视道观、巡视道观下的安济院运作是否正常、巡视道观的账目是否干净, 最后还要耐心听一听埋伏在道观附近,候她出现立刻跳出来的兴元府百姓们的诉苦。

百姓们有很多苦可诉,其中一些是她能解决的,比如哪个道士治病态度不好,帝姬应该管管;茄子最近价格下跌得太厉害,灵应军要不多收一点儿做菜吃吧?还有一些是她不能解决的,比如媳妇怀孕了, 求一个安产的符箓,她就得严肃地告诉这傻汉子, 想安产不要求符箓,要让媳妇每天摄取足够但不过分的营养, 不要劳累, 以及生产时一定要讲究卫生,再不行就送安济院来

傻汉子听完讷讷地道谢, 又进一步问问有没有生个龙凤胎的符箓,这回被不耐烦的帝姬打出去了。

打出去也没什么用, 因为还有一些求自家孙孙能高中, 求自家闺女能嫁个好人家, 求自家的小牛能一长大下地耕种的百姓在后面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