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未死去,安时礼的愧疚之心减半,嘿然走远后又折回来,换一只脚再踩一次,把本就碎得稀烂的壳,几要踩成粉末。

听见破碎的滋滋声儿,安时礼的心里才舒坦:“还是得踩两次。”

……

“确实是我踩的。”把一只田螺精的壳踩爆,好比是抢走街上乞丐的讨饭之碗,安时礼感到愧疚,“你先下来,有话我们好好说吧。”

金鼠姑习惯在地上爬行,保持猴人身上的姿势有一刻了,四肢垂垂发软,先放一足在地板站稳,她的脚底无鞋袜授温,地板凉飕飕登时钻入足底来,冻得她嘶嘶哈哈乱吸气:“冷、冷死了。” 于是乎足儿抬起,踩上安时礼的鞋面,另一只搁在他腰上的退也踩到鞋面来。

鞋面柔软,下方是安时的足背,踩下去后鞋面颇颇儿不平,金鼠姑的双手不敢放开,腰儿反而一拱,往安时礼的身上压去,把胸前的软肉压得一小一大,也压得呼之欲出。安时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眼皮合着不敢剔开一条缝窥春色:“姑娘自己去榻里吧。”

“啊?”耳朵远离了安时里的嘴巴,金鼠姑听到的话是模糊,类蜜蜂振翅发出的嗡嗡声响,她偏了头,耳朵凑进安时里的嘴边,“你说什么?”

金鼠姑身体冷,耳朵也冷,耳廓不小心擦过安时礼的嘴唇,两片嘴唇倏忽滚烫如火,金鼠姑捂住耳朵大喊大叫:“孽障!要烫熟你爷爷我了。”

“我说,姑娘自己去榻里吧。”安时礼抿起了唇,但耳廓冰冷的触感在唇面上徘徊不散,抿起来,倒还把触感困在两片唇间。

“什么?孽障,你说什么?”安时礼的嘴皮在乱动,不知说了什么,金鼠姑的耳朵本就听不清东西,双手捂住了耳朵,就算身边有爆炸声也听不见了,她捂着耳朵又凑进去。

不知金鼠姑耳朵听不见东西的安时礼说了一遍又一遍,说至第十二遍,他才知金鼠姑刚成精,离远了耳朵说话就听不见东西,只好丢失男女相处之礼,和她咬耳朵说。

金鼠姑才听清,踩着安时礼的鞋面慢慢转身,然后和青蛙一样,跳回榻上。

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安时礼方才睁开眼,重新视物的眼睛并不看金鼠姑,他低头走到衣柜前,取件披风在手,随后闭上眼睛,靠着记忆走到榻边,递过披风,弯下腰来与金鼠姑咬耳朵:“先穿衣裳,再好好谈。穿好衣裳,叫我一声。”

“哦。”金鼠姑接过披风,在膝盖上摊开来看之又看,抚之又抚,不知如何穿戴,脑子简单不容她去深思穿戴的方法,索性把头裹住,多余的料子再往身上乱裹一通。

“我穿好了孽障~”身上不冷,金鼠姑满心高兴,孽障二字拖得长。

金鼠姑一口一声孽障叫得亲切,俨然当成了个爱称,安时礼拿她没辙,也不能去计较,毕竟他先把人家壳踩爆了,一声声孽障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反正比不上看着自己的壳被踩爆了难受。

安时礼睁开眼看她将自己裹得似一颗巨螺,嘴角不禁抽起来,想纠正她的错误,但她身上的春色已遮住,美或丑又与他有何干系呢。

安时礼挑起一边的眉毛,他不想再和金鼠姑咬耳朵了,和个陌生姑娘过于亲密总归不好,他铺纸握管,写下四个字:报上姓名。

虽她管自己叫金鼠姑,但安时礼不敢十分肯定这是她的名字,写讫举起来与她看。

隔着两臂之距,金鼠姑的视线还算清楚,可清楚也没有用,她识的字没有几个,一根手指隔空仿写纸上的字:“嗯……上女生……啥?”

第六章 桃儿

安时礼的胸口注满了一口气,想起金鼠姑是白丁这件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耳朵听不见还不识字。

日后该如何保持着距离礼貌地交流?

此问题看似无解,也不得解,但难不倒博览群书的安时礼。

安时礼寻来一张作画的纸,中间留空,将其卷起后约有一臂长,他上前几步拉近二人之距,将画卷一端伸到金鼠姑的一只耳朵前,自己的嘴巴贴在另一端说话:“报上姓名。”

声音通过画卷之空径传到金鼠姑耳朵里,听是听见了,但声音轻轻的,好似一根根羽毛在搔她的耳垂,她忍不住缩肩头,嘿嘿发笑:“哈哈,痒痒的。”

笑够了才捽住画卷的一端靠近嘴巴回答:“孽障啊孽障~你爷爷我叫金鼠姑,金鼠姑的金,金鼠姑的鼠,金鼠姑的姑。”

说是说,却有点曲调,不如说是唱出来的,还是用苏州嗓儿唱出来的。

回答完感觉哪里不对,金鼠姑沉吟了片刻,她刚刚好像鬼了一通废话。

安时礼又不耳聋,听人回答哪里需要用画卷,金鼠姑回答的时候,他用手掌捏住另一端,回答完了也捏着。

“呼~”金鼠姑觉得好玩,回答完了以后颊鼓鼓,在画卷里头不停吹气,弄出天真的气象。

等金鼠姑吹累了,安时礼才开口问她:“府里的东西都是你打碎的吗?我的耳朵很好,你不用学我这样子说话。”

“那当然是我了,谁让你这个孽障踩碎我的壳。”金鼠姑气势丝毫不弱安时礼,一脸傲色认下了“罪名”,“孽障,你的脚怎么这么贱呢?”

安时礼第二次踩她壳的时候,金鼠姑冒出一点头在不远处看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壳在他的脚底变成粉末,无法修复回来,仇意夹着恨意立在在心里生根发芽,夜晚时分疯狂生长,满溢的仇意恨意,要打碎几件好看的器物才能暂时抑制住,管是有底之器还是无底之器,上了釉还是没上釉,打碎了再说。

第一次踩到算他不小心,可他还特地折回来踩多一次,金鼠姑很难不生仇恨。

这几日安时礼把府里易碎的东西都换下了,东西打不碎,金鼠姑难受得今日掉态成人形,缩在仇人的家里流泪。

害她壳没了,安时礼总不能再害她被人抓去,他转过身要和金鼠姑讲人间的规矩和道理。

转过身去的安时礼看到了一幕让他头目森然的光景。

油酥酥的肉被揉成万千形状,安时礼险些一头栽倒在地,面对如此放浪的精怪还能讲什么规矩和道理,他捂住眼睛离开自己的寝房,到外头去吹风雪冷静冷静。

安时礼于檐下吹风雪,默背几则《论语》,才让自己取水的欲望消去。

精怪初做人,类孩童事事不懂,比起教金鼠姑识字,更重要的是先教她要如何做人,安时礼决定先教金鼠姑男女之间的礼仪。

这时阿刀用木盘子端来两个大小颜色和相同,带着枝叶的桃子:“大宗伯,此乃少宗伯命人送来的桃子,说是泰山产的名桃,皮脆肉嫩汁水多。”

木盘子上的桃儿顶尖红红,如浸了清水后四处晕染开来的状态,如何看也像极了金鼠姑胸前的那两团。

只是一眼,身下有物似蛇出洞觅食,安时礼忧伤地叹起气。

阿刀担忧询问:“大宗伯今日不舒服吗?”

安时礼让阿刀把桃子端到胞厨里,眼不见为净:“有些许累而已。”

“晓得晓得。”头回当活鸳鸯的人觉得累没什么好奇怪的,阿刀问,“那今晚给大宗伯炖些补汤,补补身子吧,去年陛下赏赐的鹿茸,还未使用。”

“吾身子非常好。”安时礼很累,自己的房里出现女子,怎么说解释都很难让人不往歪处去想。

安时礼原本想说“吾身子很好”,可是这样字数不对,便把“很”改成了“非常”,说者无意,听者却以为他在特地强调自己的肾气盛足,不需要鹿茸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