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学至赤兔西沉才因肚子饥饿思归府去。
闲来无事的金鼠姑,口衔狗尾草,背着竹篓或蹲或坐,双手捧腮,在府门门首等安时礼。
安时礼聘来的猫儿也是闲来无事,缩成一团,趴在金鼠姑垂地的裙摆上眯眼儿发呆,而那只佛奴是心高气傲的猫儿,可看不上那不暖和的裙摆,腾空跳起,钻到金鼠姑的背篓里待着了。
金鼠姑的听力还是那般,听远处的声音模糊不清,有时候甚至听不见。雪厚几尺,所有的声音,在雪地上都会被削弱一部分,故而安时礼的马车,轱辘轱辘转到了府前,金鼠姑才发现安时礼回来了。
金鼠姑的心里一团高兴,哪会记得趴在裙摆上的猫儿,她弹簧似地从地上弹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蹭到马车边把头探去,因为寒风砭骨袭鼻腔,鼻腔受堵,声儿就变得嗡嗡:“大宗伯?”
这时候安时礼只要一撩帘子就看到一张被寒风吹得微红如醺醉的脸蛋。
回到府上,赤兔已藏匿在山里,无云的天,微微泛着蓝,马车四面是木板,两扇小窗,因寒冷未开一条缝,金鼠姑钻过挡风的帘子,在她视线颇弱的眼中,马车内的环境乌漆麻黑的一片,有人没人重睫视之也不晓得。
安时礼不发出一点声响,静静地看钻进内的那个头颅东张西望。
“汪汪,不在吗?” 金鼠姑学狗叫吓人,里头也没有任何回应,她纳闷,正想离开,安时礼捏她的粉鼻头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跳下来以后笑着捏了捏才松开手,然后又变成那副淡然清冷,却翩翩有礼的样子:“你的嗅觉,也不太好。”
发凉的鼻头被捏过后呼吸顺畅了起来,金鼠姑扒住安时礼的手臂,懒猫儿似的,脸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我的好大壳儿,终于回来了。”
在府门前便做这些亲密惹人注目的举动,安时礼不胜羞涩,抽出被扒住的手臂,面不改色道:“天冷,进去。”
“是要回寝室里捅我吗?身子热热的,心也酥酥的。”金鼠姑满脑子是稗史里的图画,问出来的话自然是让人耳热的。
眼珠子一溜,安时礼两道眼光睁睁地定住金鼠姑,真是花一般的容貌,玉一样的肌肤,背着竹篓,竹篓里有一只蜷缩成团的佛奴,带着快乐无忧的神气问出那种耳热的话来,三分可爱七分天真,迁就她的念头也就一天深似一天了。
唉,踩爆了她的壳,也合是他要迁就。
“吃饭了吗?”安时礼不觉笑着说。
“没呢。”金鼠姑重新扒上安时礼的手臂,同他一起进府,“我听洗衣娘说,大宗伯这几日和那些外族人斗口了是不是?”
“斗口?”这个说法在一个读书之人的眼里看来不当稳便,实在不儒雅,但说简单些,确实和斗口差不多了,安时礼想了想,打帐不驳了,“算是了吧。”
金鼠姑足掌是蹭着走路,蹭七八下才等于安时礼的两步,安时礼不得已放慢了脚步等她。
“可恶,欺负我的大壳儿。”自己的壳在外面受人欺负,怎不教金鼠姑气忿填胸,气得她一似鲫鱼跳,捏起拳头来呼呼道,“大宗伯,明日你捎我一块去,我给你助长威风。”
背篓里的佛奴因金鼠姑的这一跳醒了过来,喵呜抱怨一声,爬出竹篓到别处去睡了。
斗口伤身,金鼠姑可不想让安时礼又变成了病体,然后在榻里冷落自己。
不过成了病体的安时礼,金鼠姑清闲无比,耳根子没有人再子曰子曰,念着要她写顺朱儿。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安时礼白日是弱柳扶风的尚书,夜间是钢筋铁骨的恶老虎。
安时礼不知金鼠姑的小心思:“那说说,为何你能助长我的威风?难不成有什么生逆图?”
带她去助长自己的威风?这话亏她能严肃地说出来,安时礼有些想笑,一被吓到就打个滑擦,在地上乱爬的田螺精,不弱他气势,丢他脸面就不错了。
见问,金鼠姑一张开嘴,这里咕哪儿哝,便是滔滔不绝:“因为我现在是人。大宗伯没听过一句话吗,叫做‘威严因待遇而生’,大宗伯捎我一块去,对方一见到我们是两个人,自然就觉得大宗伯有威严了。高大宗伯三板儿的人,见了也怕设设。”
也不知怎的,今日金鼠姑的一言一行,安时礼都觉有趣,笑道:“咕咕哝哝,油嘴之中,汝是为祖。”
太复杂的话金鼠姑听不太明白,安时礼说她是油嘴的鼻祖,应当是句好话,她只琢磨了一下,便没有在意,继续在安时礼耳边念念叨叨,说府中的猫儿颇能睡,说树上的鸟儿下了多少蛋。
连树上的鸟儿下多少蛋都知道,定是爬上去看了。
安时礼岔什么话题都不能让金鼠姑闭嘴,于是就邀她共进晚饭。
果然,吃起东西才能让她闭嘴,安时礼的耳根子得以清净片刻。
桌的糕点果物,金鼠姑一口也没有留给安时礼吃,吃完这些,她还把汤给喝完了。
田螺活在水中,成精后也爱水,平日里金鼠姑动不动就会找水喝,汤也是水,是有味道的水,喝一口,碍难停下,便一口一口喝完了。
“这汤好鲜呐,好想泡在里面。”金鼠姑喝完最后一口汤,舌尖舔舔嘴赞道。
打金鼠姑喝第一口汤开始,安时礼的脸色便片刻一变,因为今日的汤是花螺豆腐汤。
金鼠姑是田螺,田螺喝花螺汤,是在吃同类吗?安时礼纳闷,转念一想花螺生在海里,田螺在池塘里,应当不算太亲近的同类,再说了,海里的鱼也吃鱼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是这么想,安时礼还是决定不多说一个字。
夜间洗漱后,金鼠姑不请自来,还比安时礼早一步上了榻睡好。
安时礼本想多看会儿书再睡,但缩在榻里的金鼠姑两眼流波望住自己,心猿意马止不住,便熄了烛火入榻中。
金鼠姑主动提出要以口来戏尘柄,并拍胸口,自信十足说道在稗史中学了许多技巧。安时礼羞涩,佯装苦孜孜,托言不便,与金鼠姑翻云覆雨两回后,交股贴面躺下。
面对面,呼吸互洒,安时礼觉得颈热,猥身而躺。金鼠姑靠去,心血来潮,双掌贴在他裸然的背上,双膝屈起,也和他的小腿贴在一起。
金鼠姑的手掌冷冰冰的,背上一凉,安时礼的牙齿捉对儿打颤,正想离开时,金鼠姑甜滋滋地说道:“今日,我做大宗伯的壳,嘿嘿。”
好冰的壳。安时礼在心里说道。
说是要做壳,第二次醒来,金鼠姑没了雅气的睡姿,横罗十字地躺在榻里,人材猛浪的安时礼,胸口与双腿,被她横来的手臂和腿压得酸溜溜,失去了部分知觉。
安时礼如时醒来时,金鼠姑还在酣睡中,他穿戴齐楚去上了早朝,又去文渊阁票拟。
票拟后天儿阴沉,骤然飘起大雪,寒冷加倍,安时礼被冻得双腿在雪地上难立扎,回府换身暖和的穿张,又戴上暖耳才去会同馆。
“我也要去。”金鼠姑穿着袄裙飞蹭到马车边,安时礼不迭拒绝,她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在里头寻了好位置坐下了。
安时礼无奈,先上马车去。
金鼠姑今日穿着一件缀有花形金纽扣的桃红夹袄,肩一件青绿色桃花流水比甲,系一条百花裙,腰侧挂着那个巴掌大的小竹篓,裙下是一条厚实的蓝布棉裤,打扮得好不干净。
安时礼睃金鼠姑这身干净的装扮良久,见她肩头上落着雪,替她拂去了才问:“你去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