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容厌恶他庸笨,害了慕朝游,动了杀心。但值此多事之秋,于芝又为吴兴郡下属县令,他不好越俎代庖,只?责令他将功折罪,亡羊补牢。
头两天慕朝游情况还好,到?第三天她?病情突然?恶化,无知觉地抽搐打摆子,王道容喂她?的米汤,药汤都吐出来。
手底下的人都不赞同王道容事事躬亲,疫病凶险,稍有不慎,王道容也要遭殃。
“三吴战事未平,叛军仍虎视眈眈,府君见这上?上?下下几百官吏,个个不过?享家族之便利,尸位素餐的草包!个是会行?兵打仗的?!,值此非常之时?,仍需郎君安定大局啊!”
底下的人苦口婆心,磨得嘴皮子都要破了,王道容却仍不为所动,每日照样亲自?去慕朝游榻边侍疾。
慕朝游喂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吃进一些,不消一会儿就又全吐到?了王道容衣襟前。
王道容扶着她?肩膀,他素有洁癖,此时?也不在意胸前污秽,仍耐心握着药勺,轻哄着劝喂。
病中的情绪本就不稳定。慕朝游一时?情绪低落,自?暴自?弃宁愿死了干净,一时?又逼自?己?强打起精神来,阿砥还在等她?,她?不能?死,生命诚可贵,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世?间?仍有许多东西在等她?感受。
她?想到?这里,又深恨起王道容来,恨他为何又突然?出现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恨他为何纠缠她?不放,恨他为何又来抢她?的阿砥,更恨自?己?从前为何会为他色相所惑。他是彻头彻尾的披着人皮的恶鬼,她?招惹了自?己?不该招惹的人,这才有了如?今的因果纠缠。
她?又怨又恨,满腹委屈,忍不住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王道容微微一滞,竟一点点,缓缓放松了肢体?,抚摸着她?乱如?蓬草一般的发,任由她?去咬。
他按着她?后脑,令她?牙尖深入他皮肉。待咬出血来,咬得她?牙齿都发酸了,他才轻声问:“可出了些气?”
慕朝游的确出了一口恶气,神思也为之清明不少,回过?神来,瞥见王道容肩头那一圈牙印,慕朝游吃了一惊,“抱歉……”
“
不要紧吧,会不会传染,你……记得喝药。”
王道容淡淡拢了衣襟:“我省的。”
慕朝游当然?不是担忧王道容的生命安危。
她?只?是怕自?己?目前这个状态,若有万一,恐不能?再照顾阿砥。倘若她?真死在这场疫病中,王道容就是阿砥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
慕朝游定了定心神,低声问:“阿砥这几天怎么样了?”
王道容:“哭闹着要来见你,我没让她?入内。”
慕朝游心中挣扎了片刻,“若我有个好歹阿砥也是你的女儿,你能?否帮我照顾好她??”
她?以为就这几日相处来看,王道容那么喜欢阿砥,应不会不答应她?这个要求。
孰料,王道容静息了一寸,似乎思忖,半晌,才道:“不行?。”
慕朝游像被人敲了一闷棍,愣在原地:“你?!”
王道容五指作梳,轻轻篦着她?蓬乱干枯的发:“你若死,容也不会独活。”
慕朝游错愕:“我不要你殉情,我只?要你能?保阿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王道容不改其色:“朝游。我说过?,我若死,你需为我陪葬,但你若死,我也不会独活于世?。”
这深情宣言,慕朝游非但没感动,反而觉得荒谬,“那阿砥呢?她?也是你的女儿,父母双亡,她?要如?何自?处?”
王道容缓缓转动黝黑的眼珠,他动作很慢,有种非人的古怪。
他心平气地开口:“朝游,你应当知晓,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谁,也该知晓,我为何爱阿砥。”
“容爱阿砥只?因我爱你。”王道容指腹轻搓着她?苍白的面颊,淡淡说,“在这世?上?,容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你,便是阿砥也越不过?你去。”
“你若担心阿砥的安危,王家应不至于缺她?一片瓦,一口饭。父亲也能?照顾好她?。”
可这哪能?相提并论??!慕朝游几乎急了眼。
父母都死尽了,这让阿砥如?何能?够接受消化这样残酷的现实!
但王道容固执己?见,不改口风。慕朝游对上?他清明如?雪,冷静残酷的眼,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
他是认真的,也是故意的。
故意用阿砥来威胁她?,胁迫她?振作精神。
多残酷的人啊。
王道容说到?做到?,第二日便命人提前打造了一口可供两人同寝的棺材。
慕砥这些天里病情本已经大好,却又因忧心慕朝游,又一病不起。每日,王道容从慕朝游屋里出来,便换件新衣,洗手洗脸,又细细熏了药,这才敢进屋照顾女儿。两头奔波下来,几天都没怎合过?眼。
慕砥想看慕朝游,王道容不允。
慕砥忍不住哭了出来,“阿父,我好想阿母,我害怕,阿母与我相依为命多年,我只?远远地看一眼,就一眼好吗?”
可不论?她?如?何哀求,昔日她?以为的那个温和?清雅的阿父,如?今却显得格外铁石心,说不允就是不允。
慕砥肠子都快哭断了,王道容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轻轻替她?揩去眼角泪水,“你阿母最?担心你的安危,若不慎过?了病气给你,你叫她?如?何安心养病呢?”
慕砥愣住。
王道容道:“你又如?何忍心叫你阿母日日为你辗转反侧。”
觉察到?自?己?语气稍重了些,王道容柔和?了语气,“有阿父和?陶仙翁照顾你母亲,你难道还不放心吗?”
对王道容而言,慕朝游与慕砥地位虽仍有轻重大小之分,但并不代表他不疼爱这个女儿。在他眼里,这世?间?不过?两人而已。
王道容颇费了一番心思,才勉强说服了慕砥。女孩子含着眼泪,认认真真趴在桌上?,一口气写了好长一封信,王道容看了收起来,带给了慕朝游。
信里也没写什么旁的,都是女孩子对母亲的担忧和?思念。慕朝游看得心里难受,忍不住问,“阿砥怎么样了?”
王道容柔声:“我刚哄她?睡下。寻常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仍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