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1 / 1)

玉质的剑首,触手温润微凉,握在手里像冷清清的夜雨。

天?际又炸开一串的霹雳,雪白

的电光倒映出王道容玉般的面?容,暴雨如珠,雨脚乱跳。

王道容提剑转身,冷淡的眼底压抑着一点?疯狂。掠过面?前一张张茫然不安的脸。

连同张悬月在内的所有?人,都像是大雨中瑟瑟发抖的鹌鹑,又像是待宰的鸭鹅,敏锐地嗅到了危险,却还在东张西望。

王道容毕竟已不似幼时,他幼时杀人更多出自于好奇,他本性并不滥杀。他从张悬月左右闪躲的视线中确定了慕朝游的位置。雨脚跳上他的脚趾、袍角,他乌黑的眼清明雪亮,提着长剑下了阶梯,走入倾盆的夜雨中。

他披散着头发,越走越急,很快,木屐也被踢到了一边,他赤着一双雪白的脚,毫不犹豫地踩过庭中铺就的碎石子路。

一道雪白的闪电撕破了墨色的天?空。

庭院里此时仍不明所以的仆役,远远地瞧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疾步而来,惨白的月光照亮王道容雪白妖冶的眼,他抿着唇,薄薄的眼皮撩起个薄哂的弧度,青青的眼底跃动着火光一般的杀意,倒提着的长剑反射出冷冷的白芒。

他双脚被石子割碎,流淌出鲜红的血,又被雨水一冲,流丝一般渺然无踪了。

王道容似乎不觉痛,毫不停息地一路走到厢房门前,一剑劈碎了槅门。

张悬月匆匆忙忙追着他下了石阶,乍见这一幕,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嘤咛一声险些昏了过去?。

屋内,王羡被这一声巨响所惊醒,吓了一跳,忙搁下慕朝游,走到门口?察看情?况。

一睁眼就瞧见王道容乌发被水淋湿,面?皮白生?生?的,整个人宛如水鬼一般站在门口?。

“父亲。”王道容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冷不丁开口?。

这带给王羡的震撼太大了,让他一时愣在原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道容被雨淋湿过,唇淡眉淡,唯独一双点?漆的眼里翻涌着薤青。

“父亲。”他雪白的脚掌下仍旧不断有?鲜血流出。

王羡眼睫一动,低头踩到湿漉漉的一滩血。

这一点?伤势对如今的王道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清楚地认识到今夜他的脚正踩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回首前尘,他每一步走得都十分克制,玄礼兼综,清静寡欲,淡静有?礼,是人人口?中原本雅人深致的君子。而如今的他,倒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鬼,是魔,面?目全非总归不像个人。

从杀人再到退婚,再到提剑冒天?下大不韪与父亲自相残杀,他清醒地,一步步坠入深渊,明日之后,别人会如何看待他?他曾苦苦经营维系的一切会不会一朝崩碎成梦幻泡影。

他都已经不太在乎了。

此时此地,今夜他只要一个人。

王道容眉眼苍白,唇瓣落了雨水,一张口?便仿佛透着夜雨的寒冷,他提着剑淡淡反问说:“儿子与慕娘子,今日你选谁?”

第107章 第 107 章

今日王道容虽提剑而来, 但他的神志仍然很清明。他要与王羡争夺慕朝游,对父亲刀剑相对无疑是这世上?最不智,不孝的畜生行径。

这将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他不会对王羡动手, 他另辟蹊径地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 将自己置于那个被选择的弱势。

哪怕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坠入深渊,直到这个地步, 他仍然在算计,仍尽量留给自己一线可供转圜的余地。

当然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王羡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

在王羡震惊的视线中,王道容平静地将剑刃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儿与慕娘子,你?选谁?”

王羡忍不住:“你?疯了?!”

王道容:“儿子的确是疯了。”

王羡面色遽变, 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王道容压着浓长的眼?睫,瞧他一眼?, 面不改色地横着剑又往自己脖颈进了一寸, 少年白玉般的脖颈登时渗出一道红艳艳的血线来。

“儿子不孝, 没出息, 爱慕慕娘子已久, 求父亲成?全。”

“若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儿子宁愿血溅在慕娘子脚下。”

王羡吓得懵了,面色惨白如雪: “你?快把剑放下!好好说话!”

王道容:“总归这世上?本无人爱我,与其苟活于世,倒不如尽早下到黄泉去寻母亲去。父亲不爱我,母亲总是爱儿子的。”

“你?在说什么浑话?!“这世上?哪有当爹的不爱儿子的?!”” 王羡又惊又怒, 想上?手夺剑, 却见王道容心平气静的决绝模样,又怕弄巧成?拙, 惊动他真抹了脖子。

他与王道容虽父子缘浅,但他到底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儿子……

王羡忍不住想到阿姊,想到王道容出生的时候,夫妻二人难言的喜悦。小?小?的一个粉团子,小?鼻子大眼?睛,从?小?就粉雕玉琢的,漂亮得不像话,他与阿姊每日爱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两?人都是初为?人父母,对小?小?的儿子百般呵护,恨不能把心肝都掏出来。

眼?前一晃,又成?了阿姊形容枯槁地躺在病榻上?,王羡握着她的手,不敢看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阿姊虚弱地柔柔微笑,笑着叫他别哭,说着说着,自己又掉下眼?泪来,说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凤奴。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儿,她求他将凤奴抱过来,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便满怀不舍地合了眼?。

阿姊死后,王羡抱着怀里小?小?的软绵绵的孩子,下定决心一定要用生命来守候他。他渐渐长大,从?小?他便不怎么笑,小?小?的人儿,冷冷淡淡,天生冷情。

王羡还以为?是他从?小?便失了母亲,是自己头一回当爹,没尽到当爹的责任,自己还懵懵懂懂的,哪里又拉扯得好他!他加倍地去学,去细心照料他。

再后来,他意识到他这是天生的恶,他伤心失望,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他认了命,心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性本恶,化性起伪,日后再慢慢纠正罢了。

也正因为?他自觉亏欠良多,极少要求他,将王道容养得愈发无状了,父子之间不像父子,倒像是兄弟。

王羡怔怔地瞧着王道容,少年容色冷清,决绝地横剑相对。

他长大了,挺拔清俊,那冷清清的眉眼?承自他的母亲,他透过他,仿佛又看到了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