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

戚檐探脑袋去看,却只瞅见了一片茫茫雪白。

呼啸风雪几近掩盖一切,可其中隐隐闪烁的火光却将几个神色惊惶、面目黧黑的赶路人的面庞照得烁亮。

“瘟疫么?”

平大厨徐徐将脑袋点下去,又缓慢地将脑袋抬起来:“我早说过那瘟疫是躲不过的!可东家也不听我话啊,瞧瞧今儿那玩意害得咱多苦啊!”

“嗯嗯嗯,您早同我说过!”

“叔告诉您,治病得用土方把身子养好了,从根里治!”平大厨抬手,将眼镜柄很宝贵似的摸了又摸,导致眼镜总向上翘。

“您说的是中药吧?西医不管用?”戚檐见他又忽然不说了于是赶忙插一嘴。

“什么中的西的都不顶用!”平大厨神叨叨指着天,“你需得拿死蝉蛹,鬣狗舌,再添几把大炮叶和着晚冬雪水腌入味,到初春拿出来沾点见血封喉一块吃了!”

平大厨直咂舌,好似忆起了什么佳肴美馔。

戚檐勾了勾唇,心想:是用来治病,还是送咱归西八百回啊?

那人要真列了这癫药材单子给东家送去,指不定叫那些个大善人心惊胆丧,当晚就把他这脑子不正常的厨子扫地出门。

戚檐当然没说,只还附和着点脑袋。

“这话,我也就只能同你和少爷说!但我近来琢磨着得和四爷也吱一声了!”

“少爷?您信我就算了,还信他啊?”戚檐没法凭这只言片语推测出平大厨与周宣的关系,只能追问。

“少爷脾气怪,不轻易信人,但可最信我哩!”

戚檐正想继续问,却忽闻大厅闹闹哄哄一阵响动,

“娘嘞!又来人了!!!”顾大姨惊呼。

戚檐随平大厨一块往外赶,站到大门前时恰见那周四爷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手里拎着盏不大亮的青铜煤油灯。

幽幽的光映得门前七八个黄皮寡瘦的男女面目狰狞,率先开口的是一眼眶凹陷的妇人。那妇人嘴唇干裂起皮,第一句话含糊得叫人听不清。

她枯瘦的五指反覆拍打着怀里靛蓝花布包裹着的婴儿,却又蓦地将那双凹眼瞪得很大,诡异的目光直越过拦在前头的平大厨与周四爷,盯在了戚檐身上。

风雪声重,戚檐到底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可他知道

瘟神到了。

第127章

妇人两只手紧搂怀中婴孩,垂下的脑袋遮挡着好似要吞人一般的暴风雪。

周四爷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前,手中煤油灯因其冷颤干抖了几下。

浑身僵硬的戚檐被平大厨默默拽回屋里,那大厨一面吐白气,一面同他竖起食指示意噤声。

“哎呦,也不能赶走吧?都是一个镇上的父老乡亲,万万不能把事做绝呀!”周四爷跺脚踩雪,眼神却不住地乱晃,好一会过去,被咬得毫无血色的双唇才终于从牙底脱逃,“不然……”

“这外头正闹瘟疫,哪里是做人情的时候?一不当心害死咱一家子怎么办?小宣他才多大啊?怎能受这般苦?!”

顾大姨扯了扯周四爷的厚棉衣,将尖亮嗓压得很低,可她虽是说着顶无情的话,眼神却仍不住往那群人身上瞟,眉间眼底尽是不忍心模样。

“这事交由周宣他自个儿考虑去!”黄复一只手抓了文侪后颈处厚褂子的绒毛领,便将人半拎半推地送去屋门前,“这么大个小子了,也得有点主见了。”

啥?交给他?

这性命攸关的大事岂是他这年纪最轻的能决定的?

他们这举动意味着什么,这瘟疫又代表了什么,文侪都不清楚。可当他瞧见阶下那一张张叫破斗篷半遮的灰青脸,便笃定迎接这些个不确定性,对于破解阴梦而言应该是好事。

他于是略微弯腰同大姨说:“我瞅他们实在可怜,这大冷天衣不蔽体的,还是让他们进来吧?都说好人有好报的嘛!更何况谁说他们身上就一定带病啦?”

“做得好。”周四爷笑眯眯地拍他。

戚檐已经琢磨出文侪的意图,却还是不免在心底咋舌。

这一家给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日后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瘟疫是小事么?分明都对那瘟疫怕得要死,还非得逞这威风。

在众人开始对文侪的善举击掌叫好时,戚檐单一只手搭上平大厨的肩,眯起眼,盯住了风雪中飘着的一个乌黑墨点。

那黑点子约莫黄豆粒大小,被大风吹得四处乱摆,他莫名就是没法将目光从那玩意上挪开,只得用手肘撞撞大厨,问:“叔,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平大厨踮脚伸脖看:“哪儿呢?没瞅见!”

无论戚檐如何伸手指,那大厨都说没瞧见,戚檐不死心,又请了那位黄大哥来瞧。

黄复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仔细朝那方向望瞭望,旋即一掌打在戚檐的后背上:“你这小子神叨叨啥呢?少乱磨嘴皮子瞎唬人!”

靠……

戚檐吃痛,嘴角抽了抽,却又碍于下人身份不敢高声言,只唯唯诺诺站在一旁,妄图伺机窜到文侪身边去。

哪曾想黄复将他的肩一压,满身酒臭也跟着蹭过来:“真好啊!戚小子生得是真真好!”

“哪儿好?相貌还是个子?”

戚檐胡乱应一嘴,目光又倏地被那黑点引了去。

显而易见的,那东西变大了,当下已足有拳头那么大了,可即便他再着急,身旁那俩人还是只会笑骂他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