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是不是在孤儿院长大?”

不等李述回头,女孩率先路见不平:“你干嘛骂人!”

“这也算骂人?而且又不是在问你,激动什么,一边玩去。”alpha看着转过身来的李述,右眼下有一颗泪痣,他顿了顿,问,“你是小树?”

李述站起来,半晌才点点头,语气犹豫:“小卓?”

时隔十年,孤儿院里的玩伴再次相认。李述才知道小卓被领回家后过得一塌糊涂,母亲去世,他的父亲是个赌鬼,有几次甚至想把儿子卖了还赌债,最后小卓跟着一个亲戚逃去了外地,高中都没读完便开始混社会。

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小破医院,也是因为父亲赌博欠债挨了毒打,被路人就近送过来抢救,半死不活地拖了几天,在十分钟前刚刚去世。

“死了好,不然又要起诉我不给赡养费。”周灼点了根烟,“不配当爹也不配当人,早点投胎对谁都好。”

李述不敢发表评价,只跟着点了点头。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方以森忙着工作,周灼当起了监护人,还帮李述弄到了新的身份。

“温然这个名字可能克你。”讨论新名字时,周灼煞有其事地说,“得换一个相反的。”

李述虚心问:“比如?”

“冷绿。”

“……”

最终他为自己取名‘李述’,用了妈妈的姓,‘述’和‘树’同音,平凡又普通地隐藏在茫茫人海中。

也许这才是适合他的生活,不起眼的,没有波澜与算计,割舍掉万分沉重的曾经,做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从事还算喜欢的工作,就这样一年接一年地走下去、活下去。

“对了,这段时间那个alpha来了好几次,每次都问我你在不在,我看他人还不错,你有兴趣吗?”

李述抬起头,疑惑道:“谁啊?”

“那个连续点了大半年白色佳人的alpha!逢年过节还给你订花送礼物,虽然你都没要吧。”周灼无语,“算了,搭讪你的人那么多,不记得也正常,这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名片。”

他将一张名片塞到李述的衬衫口袋里:“我查过了,是个挺有名的律师,你自己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李述说。

“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还是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了?”

“我不太喜欢律师。”李述把抹布折了两下,“感觉会把我的存款骗光。”

“神经病吧你!人家是正经律师,谁要惦记你那点钱了,你这辈子就跟你那破飞机过吧。”周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开了。

李述耸了耸肩,继续擦桌子。

一切都很平常且和谐,晚上忙忙碌碌送酒时,李述好几次听见有客人在讨论北部战区停战的事,以及早上那场全球直播中某位陆军指挥官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藏在面罩下的脸长得怎么样。

十点多,李述交班回家,正好打算把制服带回去洗洗,便懒得换了,就这样穿着走出后门。时间还早,可以坐地铁,李述朝地铁站走。

其实想去一趟蓝玻璃,但肯定已经打烊,只好明天再说。

下了地铁,走进那条必经的小巷,巷子里的灯在很久前就多加了好几盏,不再显得阴暗幽寂,但温度还是偏低,尤其是风从身后吹过来,吹上空荡的后颈,李述不由缩了缩脖子。

后背上的汗毛忽地立了起来,无端有些紧张,很奇怪,从前小巷里只有两盏灯时也没有过这样的反应,李述缓缓回过头看,空无一物。

迈出巷子,未歇业的店面和路边的小摊将他拽回热闹的尘世,李述去一家经常光顾的水果店里买了几个苹果,等老板称重时他往另一头的保安亭看了眼,仍然门窗紧闭,玻璃换了防窥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很久都没见到那个爱听戏的老保安了。

拎着苹果走进楼道,橙色感应灯自动亮起,忘记是什么时候被修好的,总之突然有一天就亮了,李述再也不必次次都要打开手机照明。

现在甚至可以一边看手机一边上楼,只不过一天没浏览社交平台,李述才发现那段从直播中截取出来的十几秒短视频竟然已经火热到了随处可见的地步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了。

就像早上看到的那样,镜头从alpha的肩膀移到脸上,在alpha摘下护目镜时,李述莫名不敢对视,别开眼匆匆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要抓到你了。”

这句话清晰地撞出手机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时,李述握着钥匙的手僵在了半空。

钥匙只转了一圈,就再也转不动了。门开了。

他明明在出门前多拧了一圈保险扣,不会记错的。

感应灯暗下去,视线陷入漆黑,李述慢慢将钥匙拔出来,握住门把手,一点点往外拉。老旧木门发出突兀而尖锐的吱呀声,李述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般快速击打在胸口。

他走进门,alpha的信息素像一场雾,片刻间笼罩住他。

连自己的信息素都闻不到,像一个真正的beta一样,李述已经忘记有多久没闻见过信息素的味道。与千千万万个人擦肩,这个世界上能被他凭信息素辨认出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窗外薄薄的光吝啬地透进来,模糊勾勒出客厅中那道黑色身影,李述机械地抬起手,按亮客厅那盏瓦数很低的灯。

砰!微弱灯光亮起的瞬间,穿堂风带动门猛地砸上,李述的身体狠狠哆嗦了一下,而目光动也不动地落在正抱着手靠在客厅那头橱柜旁的alpha身上,耳膜被心跳震到发胀。

顾昀迟穿着陆军战术服,肩章臂章一应摘得干净,头发是不经打理的干净松散,微歪着头看向他。

“回来了。”

熟稔得仿佛生活在一起很久的日常问候,但出现在当下的场景里,实在令人头皮发麻。李述空白的大脑中只能想到陶苏苏那句‘我要是待在那种地方每天打仗,大概早就疯掉了’。

他睁圆眼睛望着那张藏在阴影下神色难辨的脸,张了张嘴,声音因喉咙发紧而有些虚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轻的一声啧,似是有些不满,顾昀迟放下手搭在橱柜边沿,答非所问道:“你瘦了。”

他越平静,李述越不安,攥着钥匙手心冒汗,声音发颤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顾昀迟没有立即回答,直起身朝李述走来,陈旧的地板被压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暗淡光影缓缓切割过他的脸,像追过万里的晨昏线,从荒芜辽远的北部战区到这间小屋,也从一次次面容不清的告别中到漫长七年后的今天。

是成熟而锋利的军人,那双眼睛比在屏幕中看到的更具压迫,李述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视线却未能从那张脸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