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霜说的话起先还有些条理,可后面竟似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听着那些颠三倒四疯魔一般的呓语,倘若言清漓真的不知楚清为何人,定也会糊里糊涂。
可她懂了,从这些细碎的三言几语中,拼凑出了那段楚清死后的,她所空缺的记忆。
见言清漓出神地定在哪里,苏凝霜眼锋扫过去,“现在你明白了吗?你只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我没有赢,你也没有赢,你我都是输家!”
等候在不远处的吉福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倒也不担心那笼中恶妇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觉得她的笑声实在刺耳,心想着回头还得哑了她的嗓子。
言清漓只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悲也很可怜,一生都在纠结于一个男人的爱与不爱。
但是她并不同情,微微一笑:“输赢于你来说兴许很重要,然而我并不在意……不过还是要多谢你告知我这段往事,苏姐姐。”
苏凝霜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惊愕地朝言清漓看过去,那女子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没再说什么,却又仿佛说了很多。
从前言氏未入府时,与她姐妹相称,她只让她唤她凝霜姐姐,因为会唤她苏姐姐的那个人,是她此生最为厌恨的女人。
苏凝霜,你且等着!我楚清即便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日日夜夜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们苏家,满门倾覆!
那女人临死前的恶毒诅咒猛地从脑海深处涌出来,苏凝霜瞪大了眼睛。
“你……”从言氏一点点渗透入裴府,毁了她的名声抢走她的男人,到大哥出事,再到如今宁天弘倒了,苏家没了……苏凝霜若被人堵住了喉咙,周身血液瞬间冰凉,下意识地向后退去,靠在了更为冰凉的笼子壁上。
望着她那双惊恐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眼睛,言清漓给了她最后的确定:“我等这一日真的已经等了很久了,苏姐姐。”
应声而落的,是苏凝霜瘫坐在地上。
言清漓本已经转身走出了几步,却又忽地停了下来,再次转过身,对喃喃自语着“不可能”的苏凝霜说道:“对了,还有一事忘记告诉你,裴冲还没有死。”
苏凝霜整个僵住,而后似听到了天大的喜讯般,从眼底迸发出了强烈的光彩,她几乎扑到了牢笼前,又被铁链拽着狠狠跌了回去,可也顾不得疼又赶紧向前爬,追着言清漓问:“冲儿还活着?冲儿在哪,他到底在哪里?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言清漓望着那在地上狼狈向前爬的女人,想起了曾经同样狼狈的自己,声音冷了几分:“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日是我将他从火海之中带走的。”
是了,庄子里没有孩童的烧焦的尸首,冲儿就是在那场火后失去了踪迹,苏凝霜的心盈满了喜悦,喜悦到直接落了泪,可下一瞬,她的心又猛地一沉,颤抖着嘴唇,阴狠地盯着言清漓问:“冲儿是被你带走的?他在你手里?”她似想到了什麽可怖之事,忽然扭曲了脸,厉声质问起言清漓:“你想对他做什么!你都对他做了什麽!!”
言清漓遥想起那个孩子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从马车中探出半个身子来,对她哭喊着她还没有带他放纸鸢,笑容便又大了些:“苏姐姐,你对我做过那么多残忍之事,裴冲那个小畜生落到我手里了,你觉得,我会对他做些什么呢?”
言清漓留了个悬念给那已经发起疯来的女人。
可悲又可笑,当初是她自己生生掐断了与裴冲的母子之情,而今,最念着这份母子情的竟然还是她……
身后的铁笼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看来这个消息比起得知她是楚清,带给苏凝霜的刺激更大。
言清漓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后面大吼:“言清漓!不,楚清!你个阴魂不散的贱人!你给我回来!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你放了我的冲儿!你给我放了冲儿……”
在那嘶哑激烈的叫骂与逐渐哀鸣的哭求声中,言清漓头也没回。
她不是苏凝霜,没有以折磨人为乐的兴趣,苏凝霜与其交给她,还不如就留在宁天麟手里。
“你既这般惦记他,那便好好活着吧,千万别死了,不然,你就再也没机会救回自己的孩儿了。”
丢下这句话后,言清漓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通道尽头。
她将苏凝霜那个女人,与她自己曾经执着着的满腔恨意,通通都留在了这座永无天日的地牢里。
0463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
出了宫门,言清漓意外发现言琛居然还在等着她,一直没走。
她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遠遠欣赏了他片刻,红墙白雪,他一袭墨蓝与白相间的衣袍,外覆洁白领毛的大氅,静静地立在那里,人如冠玉。
大抵是被她看得太久了,他淡定从容的神bzm色逐渐有些不自在,垂眸检查了自己今日的装束,似乎也没什麽不妥,便抬脚朝她走了过来。
“为何一直看着我?”
言清漓抿唇一笑,轻轻扫掉从宫墙上飘落到他肩膀上的雪,“没什麽,只是觉得哥哥与白雪十分相配。”
言琛听出她言语中的夸赞,不由勾起嘴角来,“走吧,我们回去。”他没问她与宁天麟都说了什麽,也没问为何去了这么久。
“不想乘马车,我们走走吧。”言清漓径自朝前走去。
言琛让车夫将踏云一并牵回,也跟了上去。
日头晴好,整条街上摊架比邻相依,往来着不少行人,游逛的,叫卖的,最热闹的莫过于攥写桃符与画门神的摊子,已经排起了长队,言清漓还看到有些衣着光鲜的富家小姐们今日都十分应景地作起了桃花妆,娇俏喜人,叫人看着心情都好,盛京的百姓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有生机了。
“皇上已经答应我,不必入宫了。”
她步子小,言琛也放慢了速度与她并肩行着,闻言他心头一轻,“那就同我回西川吧,我那里自由自在的,会更适合你。”
他虽然无法以夫君的身份给她名分,可他是她的哥哥,他们永遠都是一家人,相依相伴,就这么一直相守到老,想想也是桩极为美好的事,但是,这只是他的想法,她呢?
言琛从未将陆眉裴凌星连这三个相对年轻的男子真正当做过他的对手。
他们三人之中,若真要说有些威胁的,应也就是陆眉吧,可他自信自己绝不比任何人差,至少他相信,他在她心中占据的位置是足够多的,即便她要做出那个唯一的选择,他也一定会是她认真考慮的那一个。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在雪地中踩出的脚印。
等待的过程总是煎熬又漫长的,言琛数着她走出第七个脚印时,才等到她的回答:“他说,我没有选择他,所以也不能选择其他人。”
言琛骤然停步,神情也冷冽下来,“他?”
他眼眸沉沉,冷笑道:“岂有此理!他是你什麽人?凭何你的事情要由他来做主?罢了,还是我去同他”
“这是我与他的另外一个约定,并且,我也很乐意答应他。”
这话令言琛神色一僵,他看着那女子,神色从惊疑慢慢到了然,淡淡的白气随着他微不可见的叹息散开来:“是因为裴澈吗?”
言清漓摇摇头,颇为无奈道:“你们竟是都问了同样的问题……”但是随后她又点了点头,“也不全是。”
不远处的摊子前有对年轻夫妇正在采买年货,麻布粗衣,却干干净净的,那男子挑了一支钗子插在了妻子的发间,女子应是很喜欢,但想来家中拮据,她又不肯要,最后倒也没扭过自己的夫君,二人还是付了钱,带着钗子欢欢喜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