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岔子!
他现在只盼着他们将军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等他带人到了之后再行救人之事,他赶紧下令全部人撤离,末了,又回头望了山下一眼,单独调出来两个人,让他们去另一个方向迎麟王的队伍,倘若遇见了,便告知麟王可往济北方向去追宣德帝。
…
星辰朔夜,几匹骏马在前方急速飞驰,铁蹄踏地,白雪飞起成沙。
隔着雪雾,后面的宋益都快看不清前面几人的身影了,他不断策马,向旁侧同样被主子们甩出bzm一段距离的西川王的一众随卫看去,对方也同样向他们这群顶尖的暗卫投以警惕的目光。
彼此双方都起了几分竞逐之心,继续打马跟住各自的主子。
前头,这些人的主子们倒是难得没有了相争之意,他们现在想的只有尽快赶到盛京,不然也不会不约而同地从两座不同的城池,分别带着十几名护卫,脱离大军先行一步。
没别的,就算还见不到她,也只想离她更近一些,再近一些。同时,他们也担心宁天弘会比他们原先预想的,更早出逃。
陆眉与星连落后了一段,他二人的马虽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马,但也不如前面那两个人的,陆眉还是生平第一次想念起雪美人。
别看那匹懒马养尊处优,它可是西域白龙驹!若认真起来,绝不逊色大宛汗血马,当然,怕也只有性命受到威胁时,那匹马才会认真一回。
想起雪美人,自然就想起她曾像个孩子一般与那匹懒马打闹置气,可想着想着,陆眉又感到心痛如绞。
这样的痛楚从那日之后就时时伴着他了。
虽然他早就猜到那些她所隐瞒的过往一定伴随着冷酷与残忍,可当那些残忍由一个个冰冷的文字从麟王口中组合而出后,就仿佛生成了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在每个夜晚都会变成梦境来困住他,让他亲眼看着她在无尽的苦痛中挣扎,而他却只能如看客一般,捶凿着那道无形的墙,在墙的背后无能为力地嘶吼。
清儿……
星连察觉到一旁的陆眉似乎慢了半个马身,侧头看去,他低着头捂着心口,但下一瞬他又抬起头来,夹紧马腹朝前追去。
很奇怪的,仙云山只教过他相面术,从未教过读心术,可方才他竟是能看出陆眉在想些什麽。
而且很巧,他们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风雪将他单薄的袖管吹起,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一片皮肤呈深红色,还残留着斑斑点点的水泡与一条深深的刀痕。
在下山之前,他从未伤过他人性命,更不知原来要一个人死,竟然还可以使用这样多的手段。
他无法想象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痛楚,于是他试着用滚水烫了自己,并割了自己一刀,真的很疼很疼,可她当时遭受的,遠比这要多得多,也疼得多。
夜色掩映下,那少年清澈的眸子黯了又黯,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填满了他的内心,哪怕他暗自运起静心诀也没能压制下去,索性也就不管了,甚至他还将那御寒的心法也抛诸脑后,任凭刺骨如刀的寒风刮在自己的身上,想去感受那种不足她受过的万分之一的痛苦。
前方,宁天麟与言琛两人肩上的狐领已经落满了雪。
比起早已得知一切的宁天麟来说,言琛的神情则显得更加阴冷沉默。
他真的很生她的气。
气她就为了隐瞒与裴澈的区区一段情,就要将自己真正背负着的切骨之仇隐瞒于他,气她时至今日居然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难道他在她的心里,就这般不值得托付吗?难道他对她的感情,在她眼里也这般易碎吗?会连她一段旧情都无法容忍?
她睡着时喊着的疼,抱着自己独自蜷在角落里,那些个她总是在毫无防备时才流露出来的脆弱,原来是遠超于火海焚身的痛苦,若非从麟王口中辗转得知,他相信,她一定会隐瞒他一辈子!
他气啊,气她总是这样独自扛着一切,可是这些肝火郁气,已经早都化在了另一股透骨酸心之中了。
她在暗无天日中受尽折磨时一定渴望着有人能去救她,那些煎熬难捱的日子她也一定不止一次地想要赶紧死去,那个时候的他在哪里?为什么上天没有让他们早一点相识,而那个幸运的与她更早相遇并得到了她的人,为什么不能保护好她!
这是他言琛捧在掌心都怕融了化了的人,怎么可以落到别人手中遭受到如此非人的折磨!
他心中从未起过如此深的殺意,想要殺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再殺了那个没有珍惜好她的人!
他裴澈不配!
不同的心情驱使着四个男人为着相同的目标往一处奔去,忽然,宁天麟率先勒停马,其他几人也紧接着看到了前方岔路口处,夜色下伫立着的一个骑马男子。
赤黑战甲,胯下也是黑色乌骓,连武器上的血迹都未曾擦去,一看便是下了战场就直接赶来的,不是裴凌又是谁。
陆眉与裴凌的交情比其他人都要深些,他越马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武英侯亲自去擒你了吗?”
裴凌扯扯嘴角,点头。
他虽未言明结果,但他人既然能出现在此,必定是他祖父裴伯晟擒人不成反被擒了。
宁天麟既意外又有些不意外裴凌的到来,他冷声问:“那你走了,谁在护运粮草?”
谁去护运不行?朝廷连他祖父都给派出来打仗了,早就无人可用,又如何同时挡住五路大军?事到如今,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放心吧,有我的两个得力干将在,短不了你们衣食。”他回应的话语听起来依旧欠揍,只是他的神情显然没有故意调侃之意。
他望向前方黑夜中唯一一条覆着白雪的长路,只知道越往前去,他心中的惧怕便越甚。
明明一心急着赶来,可要到近前了,他又有些不敢了。
从那一日起,他就仿若陷进了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城里。
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居然就是他小叔的毕生所爱?可她们分明年纪不同,形貌也不同,但却有人来告诉他,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已死之人又以另一种方式复生,这到底是何等荒谬之事!可这天底下最荒谬的事却是摆在他眼前不争的事实。
如果她真的是楚清,如果她真的如麟王所说经受过那么多的……
他无法想象她那样一个俏皮灵动的姑娘,在经受那一切时是怎样的绝望无助,又是如何忍着万千恨意周旋在他们这些裴家人苏家人身边的。
他更加厌恶起裴澈,厌恶他这个在感情上毫无作为小叔,当初她在苏氏手中受尽折磨时他在做什么!他整日颓丧借酒浇愁,最后甚至将那毒妇给娶回了家!
裴凌抬起头,将眼中的热意倒仰回去,口中呵出一口白气。
如果麟王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他什麽都可以理解了,也什麽都可以原谅了。
他不会再执着于她是否欺骗他利用他了,谁让那都是裴家欠负于她的。但是唯有一事,他想以他自己,以裴凌这个独立之人的身份,亲自向她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