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眉坐得老远,喝茶摇扇,好整以暇地看他们这边,那派头根本就是在看大戏。
言清漓打从进屋起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就受到了裴冲的冷眼与一声“骗子”,她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再次开了口。
却是忍无可忍了,话也说得十分不客气。
“你说的都没错,我就是骗子,骗的就是你,你可知为何?”
裴冲没吭声。
言清漓冷笑:“那是因为你娘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有什么可哭的,你又可知你娘都对我做过什么!”
凭什么啊?她凭何要被苏凝霜的儿子埋怨指责!她明明可以不管这小畜生的死活!又为何心软,为何要多此一举,冒着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的风险,将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给救了出来!
她眼中慢慢有了湿润,言辞激烈,几乎是用吼的:“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仇人之子,我没有亲手要了你的小命,没有坐视你死于刺客的乱剑之下,已是对你仁至义尽了!还要我如何?是,我是骗子,可那又怎样!是你们欠我的,是你身上所流淌着的,苏家人肮脏的血液,欠我的!”
她越想越不忿,觉得自己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一把上前拽住裴冲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拖着他向外走,边走边哂道:“你想回去?好啊,那你可知昨夜是谁派人来殺你的?你以为是谁那么急着想让你从这世上消失?就是你念念不忘的亲爹亲娘!是你的亲外祖和亲外祖母!你要回去?那我这便送你回去!”
“想为你娘打抱不平也行,只要你有命长大,那就大可以替你娘来向我寻仇!我等着!”
还废什么话,让这小白眼狼自生自灭去得了。
裴冲人小腿短,被她拖拽着不断踉跄,嚎啕大哭起来。
言清漓突然爆发,星连与琥珀都吓傻了,陆眉手中的折扇也停了下来。
见她情绪不对,加之她说的那番话,陆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立刻收了看戏的心,忙追上去将那一大一小都给拦了回来。
“好了好了,这是做什么?待会将吴二引过来,让他瞧见了,还以为‘大男人’在欺凌幼小……”
陆眉也是在风月场上见过大场面的人,身边整日围绕着女子,女人的眼泪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稀奇,可当见到她也啪嗒啪嗒开始掉珠子时,他却突然感到有些慌,往日哄那些“红颜知己”时的妙语,此刻忽然都忘记了。
他遅疑了一瞬,什麽话也没说,只是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哎,明明是她连珠炮地呵斥一个孩子,结果还给自己委屈得跟什麽似的。
陆眉既无奈,又怜惜,又有些想笑。
星连看到陆眉为她擦眼泪这一幕,整个人愣愣的,又恍惚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手。
陆眉又将裴冲给扶起来,可就在这时,裴冲因为哭得太伤心,忽然大喘了几口气,然后喷出一口血来。
言清漓猛然怔住。
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在向一个年幼的孩子,一个不知情、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孩子,去泄愤、去声讨并非由他加覆给她的伤害与仇恨?
裴冲狼狈地爬起来,坐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抹了嘴角的血,咳嗽时嘴里又溅出几滴血沫来:“呜呜……冲儿……长不大了……冲儿不会再长大了……”
这一句,让言清漓包裹于全身的怒气,瞬间倾塌。
是啊,连裴冲自己都清楚,他打娘胎里带病,就算没有人殺他,他也活不到长大向她报仇的那一日,她又何必说出那般残忍的话。
房中安静得可怕,只闻裴冲尽量压低声音的抽噎。
养父不疼、亲娘不爱,生父要殺他,自己也命不久矣……在场所有人的眉心都微微收紧,从一个七岁孩子的嘴里听到这种认命泄气的话,实是令人惋惜心酸。
先天体弱……娘胎里的病……
沉默许久的星连忽然灵光一闪:“我可以将他送到仙云山去。”
众人齐齐看他,星连却只看着言清漓说:“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仙云山的瀑布下有个泉池?”
言清漓努力回忆,很久很久以前,星连在她一次沐浴时毫不避讳地溜进来,还直勾勾盯着她泡在水里的裸体看,那时他好像是提过一句什麽泉池,还说那池子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有机会要带她一起去凫水……
她点点头:“尚有印象。”
星连很高兴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解释道:“那泉池的水其实很特殊,可以强身健体,我与众师兄们自小就是泡在泉池中长大的,人人都未生过病。”
他指着裴冲道:“不如,让他也去试试?”
第二百九十七章围场“行刺”
密林深处,因着昌惠帝那句“猎得猛兽最多者,大加封赏”,众人热血沸腾,并驱争先,颇有早些年在松兰围场秋狝时的盛况。
宣王与麟王虽也在参与在“群雄争逐”中,但他二人都没有离昌惠帝太遠。
昌惠帝一心奔虎,四处遍寻后终听得一声虎啸,登时大喜,宁天弘却大喊着:“父皇当心,前方不知是否有虎穴,让儿臣先去探路!”
那虎是宁天弘命人放进来的,但是事先没有动手脚,老虎野性凶狠,他只需激怒老虎,老虎必定会狂怒袭人,届时他再将虎引过来,昌惠帝难以应付,万般凶险中,他就可以“忠心护驾”。
说起来,这还得多亏老四方才那一句谄媚的“以身做饵”,这才让他临时起意,想到了这个好计策。
夺得太子之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东风”便是昌惠帝对他的信任,只要有皇帝对他的一声赞许与肯定,那这太子之位,舍他其谁
宁天弘打马扬鞭,窜了出去,宁天麟落于后头,紧跟在昌惠帝身侧,笑吟吟说了句:“还是三哥做事周全。”
忽然,听得身后一声怒喝乍起,旋即出现兵刃相接的锵锵声,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有刺客!蛮人!是蛮人!”
塔安在与外围那一小队巡逻兵打上照面时,便立刻用蛮语大喊:“有追兵,给我殺!”
宁天文根本来不及细想追兵为何会来得这么快,更无暇思索这深山密林中怎会出现官兵,在塔安那一声令下后,所有“蛮人”都拔刀奋战,乱局之下,宁天文与李度等人也只得拔剑厮杀。
入山时,塔安将蛮人分成了两队,前后各一队,前头开路,后头断后,宁天文与李度被安全保护在中间。他们原想速战速决,且战且退,奈何此时前后都是“殺红眼”的蛮人,自己与李度被夹在中间,根本动弹不得,反而被动地被他们带着不断向前深入。
要想活命,只能拼全力殺出重围,宁天文把心一横,向这些汉人兵士痛下杀手,谁知,打打杀杀没完没了,最后他还看到不遠的前方,马背上出现一抹明黄的身影,顿时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