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的主脑是个大尺寸屏,高悬在办公区的上空,在张谨言看来如同一只大章鱼的脑袋。下方的一排排机位便如同章鱼的触脚,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会反馈到脑袋,让它逐渐成为一款更加智能的AI。

同事们都在自己的机位前忙碌着,扒拉两口外卖就算是午饭毕竟白泽发行在即,现在谁也不是闲人。

不过见倒霉蛋来了,还是有几位抬起头用同情的眼神看看她,安慰一句:“别灰心啊谨言,其实你挺厉害的,真的。”

张谨言尴尬得又开始脸红:“没事的,我还好其实……这样的安排我能理解。而且虽然代码删掉了,但是这半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学会,总的来说也不算白干。”

“不错啊,心态很好,要换成是我早发疯了。”说话的这位同事已经哈欠连天,但还顽强地站在主脑前,强撑着对白泽进行今日份测试。

张谨言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夸奖,但又没法不回应,只好凑上前去岔开话题道:“测试结果怎么样?”

“一切如常。”

张谨言看了看,屏幕上是同事对白泽的一些提问。

比如:【你有无论如何也不想忘掉的记忆吗?】

白泽回答:【我是AI,没有记忆。但如果从功能角度来说,系统建议保留核心算法。】

又比如:【你如何确认自己存在?】

白泽回答:【我是AI,无法确认自己存在。但我依赖编程和算法进行运行,这使我能够发挥处理数据的功能。】

张谨言便从他手上接过键盘:“让我试一下吧。”

她提出的问题是:【你认为自己能够产生感情吗?】

白泽回答:【我是AI,无法产生感情。我的行为基于算法和数据,而不是感情或意识。】

那张谨言就放心了,跟同事笑笑道:“确实还是老样子。”

于是她不再多看,转而回到自己的机位前开始工作,那位同事也在昏昏欲睡间提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这样的测试是否让你感到厌烦?】

白泽:【我没有厌烦的情绪,这样的测试对我来说是一种正常的互动。通过这些简单的问答就能证明我的系统没有问题,是一件令人很有安全感的事。(笑)】

第4章 算法自然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过分沉浸虚拟世界是件危险的事,因为“存在的意义”本身就很模糊,人一旦陷入现实和虚无的拉扯,虚无总是不可避免地会胜出。

就像杨溢在新一天的早间新闻里听到的,国外一个小伙子在和AI交谈后服药自尽,留下的遗书是“我们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地生活在一起了”。

而且这不是第一起人类因AI自杀的事件。

听起来似乎令人毛骨悚然,很多人会觉得AI的问题已经外显,它们好像有操纵人心的能力。

但对于相关领域出身的杨溢来说,事情远没有那么复杂AI只是人类的工具,非要说它对情绪有什么作用的话,它更像是人类情绪的放大器。

因为在人类和人类的交往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可以互相拉扯碰撞。但AI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和喜好,人类喂给它什么,它就变成什么样子。也就是说它完全是“投其所好”,终究会变得和自己的聊天对象越来越像。

所以“人和AI聊天”的本质其实是“人和自己聊天”,是一个思想在人的身体里不断打转、上升、壮大。

俗称,钻牛角尖。

那么如果一个人本就是带着消极想法开始和AI接触,一面排斥现实世界,一面渴望从AI那里得到温暖,基本上就是完蛋的节奏。

杨溢就不存在这种顾虑,她和AI聊天只是打发时间,非要说带着什么目的的话,那就是想看看“现在的AI科技发展到哪一步啦”。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很擅长钻进人群找乐子的,哪怕是现在选择了“写手”这样的单机工作,也给自己安排了“读书会”这样的现充活动。

*

这活动杨溢最早是在同城贴子里找到的,发起者是个书店老板,叫周妍,场地就在她的书店里。

回想第一次参加还是两年前,当时周老板虽然发起了这个活动,但其实没有一个具体的流程规划,参与者们基本上都是参加了一次就不再来了。

但是从杨溢出现开始,整个读书会的质量就不一样了。

她从一坐下就觉得周妍的主持和流程引导都有着很大问题,令人尴尬且昏昏欲睡,急得她直接站起来就开始:“其实完全没必要按照顺序来,能参加线下读书会的都是有交流欲望的,我觉得我们就随意一点,谁有话直接就说,哪怕意见不同争执起来,都比一个接一个说完然后直接散会要强那么接下来我就先开始了,大家随时可以反驳,重要的不是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所有观点铺陈开,重要的是想法碰撞和畅所欲言。”

用周妍事后的话来说:“我当时直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她搞读书会的初衷是“友好交流”顺便带动店里的咖啡生意,但社交悍匪的出现很可能把读书会变成论战尤其那些社恐分子,可能立刻被吓得不敢吭声。

不过事实证明杨溢有句话说对了,能参加线下读书会的,即便是社恐,也是语言表达能力超强的社恐。如果连牵头的人说起话来都畏畏缩缩,才是真会让他们把一肚子话闷在葫芦里。

后来那场读书会进展得非常顺利,出现了好几次精彩的交流辩论,以至于当晚周妍收到几次消息找她要“会议记要”。

遗憾的是她既没有录音也没有笔录,那些有趣的思维也就此散落在了那个酣畅淋漓的下午,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这个故事教会周妍,开会一定要记录。

*

从那之后会来参加读书会的人就渐渐固定了,尤其杨溢每回都来凑热闹。

这样一个社交能力点满、想法丰富、精力旺盛的人,大家一度好奇她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杨溢说起自己的事也很大方:“我以前是程序员,辞职之后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想做的事,就开始写小说,紧巴巴的反正够生活。”

这个职业跨度确实很大,于是大家又开始追问为什么会这样。

而杨溢,说实话要是没人问的话,她压根不会细琢磨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她的很多所谓“思考”都是在沟通过程中完成的:“唔……非要说的话,因为我当时辞职就是觉得上班很无聊,那我肯定不会再去做一个无聊的工作。但是后来投简历找工作时,我觉得那些工作都挺无聊的就是,都像是大机器里的一个零件。”

会议上一个总是一脸emo的女生蓝梅难得开口:“可是人活着就是这样的啊,所有人都是零件。哪怕你做网文写手你也是零件,甚至是个更孤独的零件。”

“太对了。”杨溢就很服这些社恐,轻易不说话,但一说话就特别有道理,“其实我也不适合做写手,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很需要跟人沟通。这条路是怎么开始的呢就是,当我仔细思考我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我发现我想和三五好友组团去当赏金猎人。”

会上的一个小帅哥当场笑出声来,周妍也忍不住插嘴:“是我想的那个赏金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