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拉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在场的除了黎应别,没有第二个人清楚是什么意思,却都从话里读出了一丝攻击性。
这两人之间有种很奇特的磁场,似乎自从黎应别加入这群人,蕾拉就一直在若有若无地试探,挑衅,试图激怒他,或令他想起过去的事情。
在这台巨大的老式机器面前,每个人都做出一种手足无措的姿态,而蕾拉走上前,像刚成年的少女抚摸一台价值不菲的漂亮新车那样,温柔地抚过它生锈的躯壳,那动作令人胆寒,又令人挪不开目光。
整个天鹅湾四楼,就是由这片置放巨型机械的空地,以及走廊两旁几间上锁的房间所组成。
机械后方,几组灰韧的丝线连接到几台对应数量的木头架子,这些木架呈现出“大”字形,由扁平规整的木条和钢钉所制成,布满黑色的血迹,其上暗装着一些金属挂钩与踏板,似乎是用来固定什么东西的。
而根据它的形状来看,这个需要被固定在其中的东西,很可能是人。
除了这些,四楼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刚才那爬满银丝的阁楼,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空间,没有任何一扇门能通向那里去。
“编排什么,表演啥?”潘达一头雾水。
“简单来说,这是一台木偶装置。”蕾拉温柔地开始讲一个故事,“早在十七世纪,就有个不务正业的法国长笛手沃康松,设计出了世界上第一只机械鸭子,它不仅能行走和排翅,还能够进食和排泄,后来它又设计了一样东西一名会自动演奏的长笛手,尽管它只能反复演奏一首曲子。”
“当时的人只以为那是一种更高级、更先进的玩具,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的事物吸引了,后来那两样东西,一个被烧毁,一个的复制品展览在博物馆,但没有人知道的是,”她顿了顿,用手拨动机械装置上其中一块小小的齿轮,整个机器立刻发出沉重的轰鸣,所有零件都被牵连着动作起来,但只是在很小的幅度内活动,似乎是因为开关没有被打开。
“没有人知道,它们其实是被沃康松的学徒掉包,高价卖给一艘开往埃及的商船,接着远渡重洋,中途被一些痴迷于炼金术的奥斯曼学者改造,最后流落到黑市里,被我们的大收藏家霍继年买了下来。”
“霍继年这么厉害。”路原听得很是惊奇,听着这些上世纪,甚至是上上上世纪发生的事情,忽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受,感觉自从来了天鹅湾,好像已经脱离现代社会很远很久了。
“你的意思是那只鸭子和那个长笛手现在都在天鹅湾?”潘达说,“那这地方还真他妈是个了不起的博物馆,要不是有这些鬼事发生,买下来,开放展览也能挣不少钱。”
“虽然是他买了下来没错,但那两样东西并没有被带回天鹅湾,且早就已经被拆解了。”蕾拉神秘地说,“那个拆解和研究它们内部结构的人,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木偶师,也就是把我们带大的那个人,这台机械剧场,就是他设计的。”
“说了半天,也还是不知道有什么用。”潘达嗤道,“霍老爷子那么有钱,就爱看点儿木偶戏?”
“不是普通的木偶戏。”短短几分钟内,黎应别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走到那些血迹斑斑的木头架子旁,“这种仪器所能够操控的,不仅仅是没有生命的木偶。”
话说到这个份上,结合蕾拉先前的暗示,路原已经大概懂了一些。
“是要把人挂在上面吗?”罗楠抬头说。
没有人回答,但沉默回应了一切。
“可是我看那些木偶戏,都会用线把小人吊起来,身上都会有线,如果是人的话,要怎么吊起来呢?”罗楠的探索欲望像是被激发了。
“打断骨头穿过筋。”黎应别语气冷静,好像这件事和他无关,“只要死不了,这栋房子就有办法让你愈合。”
罗楠似懂非懂地点头。
路原没法分辨此刻心中的感受,不敢看黎应别,害怕他接收到自己同情的目光,以他的性格,他不会喜欢这样的怜悯。
如果他曾经所说的黑暗童年指的就是这些,那还真不是一般的悲惨。
路原甚至没办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他们所描述的那个场景,用丝线穿过骨头?吊起来表演,以致于四肢和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那会是多么恐怖又怪异的画面。
同样是被困在鬼屋里的两个人,一个是观赏者,一个是表演者。
如果说掌握这门提线术的人是蕾拉的父亲,那么他的女儿很大概率也掌握这种技巧。
她忽然想起先前一直被蕾拉操控着的王演。
现在已经知道蕾拉在先前的黑手党游戏里,拿到的身份是木偶师。
也就是说她所抽到的身份,与她自身的本领本就相吻合。
那么她之前所说的对诅咒之事毫不知情,自己也是回归后才被卷进来的说法,就不太能够成立了。
从王演第一天惹怒潘达,争夺下擦枪走火子弹穿头,到作为傀儡被木偶师复活。
掌握提线术的人,刚好能抽到木偶师的身份,也许靠的根本不是运气,而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环节。
蕾拉果然谎话连篇。
但目前路原还不能够推测出她的真正目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并没有和女鬼相认,也一直在积极参与寻找诅咒真相。
难道说,解除诅咒对她自己会有什么好处?
白絮阳对这台机器挺
感兴趣,“自动机械剧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能启动吗?我想看看。”
所有人回头齐刷刷盯着她。
“你没听懂他们说的吗?”路原皱眉道,“这机器是用来吊人的。”
“我听懂了呀。”白絮阳眨巴着眼睛,“所以才想看看,要只是木偶戏,那多没意思,蕾拉,你就是看着这些东西长大的吗,难怪那么……”
说到后面,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还是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但路原听懂了。
蕾拉自己补充,“难怪那么变态。”
“我可没那么说。”白絮阳嘟囔,“难道你们不想看它发动起来吗,黎先生不是说小时候看见满屋子僵尸木偶乱爬吗,那些用来表演的僵尸木偶呢,怎么没看见?”
“很多都被烧掉了。”蕾拉说,“每重新编排一场戏,都要靠那个人事先重新调整背后这些齿轮和杠杆的布局,我不确定他最后一次在这个机器上编排的演出是什么,如果想发动的话,其实只需要足够数量的表演者,把它们固定在这些组装台上,连上丝线,然后拧动发条。”
路原注意到,蕾拉每次说话,似乎都在尽力避免说出“我父亲”,或是“爸爸”这样的称谓,而是用“那个人”代替。
“这个是发条吗?是这个发条吗?”罗楠兴奋地乱窜,努力理解蕾拉说的话,然后积极参与,他似乎比白絮阳更想看到这台机器动起来。
老实说,如果不考虑黎应别这个昔日“表演者”的感受的话,路原自己也想看看。
人都有猎奇心理,面对没见过的新鲜事物,谁都想见识见识。
有钱人的癖好千奇百怪,霍继年专门雇人研究了这么一台机器放在家里,拿活人来表演,也许当年的他还会邀请各种亲朋好友来观赏,大家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