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周寻芳的手指仍然在动,他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操控满月夫人说话,“我不知道你们有天会离开这里,小一,我没有想过纯真她会离开我。”

“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对你也是。”黎应别说。

“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天鹅湾的一切悲剧都源于霍继年的贪婪,如果他没有因为追求起死回生之力到达艾斯黛的部族,那里的秘术就永远不会被带到外界来,不会有怨念之力,也不会有这么多年的血流成河。”

“自从艾斯黛来到天鹅湾的那天起,一切就无法改变了,拍卖会只是正式的开场,而在那之前,无论是天鹅湾的下仆,还是往来的宾客,都已经受到了冥骨生的影响,所有人的脾气变得暴躁,一点小事就会引起巨大的矛盾,人和人之间只剩下无尽的指责和怨恨。”

“冥骨生?”路原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想到寄生在霍继年身体里经历的那一天,她借着霍继年的眼睛,在艾斯黛和霍听月留下的学习字条上看到的那六个字

满月夜,冥骨生。

“冥骨生……是霍继年从神女的骨头里提炼出来的一种物质,它很像宝石,却又不完全是宝石,因为宝石的作用只有美丽,但它,是真的拥有惊人的力量,冥骨生是万恶之源,但总有人为了它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多年前的那场拍卖会,霍继年就是想将那颗冥骨生作为压轴的宝贝放出来。”

“居然是这样……”路原思索着看向黎应别,“所以,冥骨生和因缇洛之石是同一个东西?周阿姨研究的因缇洛之石,实际上就是冥骨生?”

黎应别注意到一件事情,路原又开始将周洛青称作“周阿姨”,在此之前,她每每提起,都是直接说妈。

“现在看来,似乎是这样的,并且因缇洛之石,和这个冥骨生的描述也很相像,只不过一个是红色,一个是黑色。”

“红色和黑色,只有是否沾染过鲜血的区别,冥骨生是霍听月为它起的名字,怨念供养出的生命,冥骨之上的新生。”周寻芳继续操控满月夫人说话,“我是霍继年请来的木偶师,他和我签订了一份很特殊的合约,他让我接近他的女儿霍听月,和她相爱,并且让她怀一个孩子。我承认,一开始我是为了钱而做这件事,虽然在道德层面上,我对此感到震惊和无法接受,但霍继年给我的开价太过诱人,而且……听月她真的是世界上最漂亮,最纯真的女人,就算没有这笔交易,我也一样会爱上她的!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了她,于是我后悔了,我不想她怀孕,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霍继年会变态到想让自己的女儿怀一个孩子,但我明白,一旦她有了身孕,交易便完成,我们的关系就会到此为止了。”

“可她最后还是怀孕了。”黎应别说,“还怀了一个恶魔。”

“是的,霍继年对自己的女儿也充满了控制和算计,当他察觉到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便开始暗中派人调查我们房事的次数,当然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些事,当时他开始质疑我的身体状况,并考虑换一个人来做这件事,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履行了我的合同义务,听月查出身孕那天,霍继年赶走了我,那时我才深深意识到,我爱上她,我离不开她了。”

虽然知道这些话都是周寻芳要说的,但听见这些句子从满月夫人也就是霍听月口中说出来,感觉还是说不上来的怪异。

路原:“所以呢?为什么霍继年想让霍听月怀一个孩子?”

“以血换血。”那声音继续回答,“起初,霍继年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得到了一块宝石,这块宝石拥有着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但使用次数越多,它的功效就越微弱,为了彻底搞清楚它的秘密,霍继年开始亲手调查这块宝石的来源,后来,他凭借自己的本事找到了艾斯黛的故乡,也就是那个神秘的异族部落,一开始我们谁都不敢相信,艾斯黛真的是他从那个遥远的地方带回来的神女,可不得不承认,霍继年他就是有这天大的本事。”

“艾斯黛被带到天鹅湾以后,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艾斯黛不懂人情世故,不明白其中的缘由,霍继年当她是自己的妹妹来对待,但其实他私底下组织了一个队伍,专程回到蜃楼,挖掘那棵心树的秘密,艾斯黛的族人们奋起抵抗,被尽数屠杀。”

“把人绑回家,然后背着她杀她全家。”路原震惊道,“人居然能坏到这种程度。”

“是的,所以报应就来到了霍继年家中,可惜的是,承受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女儿。”满月夫人嘴唇开口,机械地吐出清晰的词句,“霍听月是霍继年唯一的女儿,也是他的命,他的妻子死得早,后来也没有其他的孩子,他只有这一个女儿,于是将她视为最最珍贵的掌上明珠,可艾斯黛来到天鹅湾不久,霍听月就病了,二十多岁便肿瘤扩散,医生说最多还能再活一年。”

路原惋惜地摇了摇头,黎应别靠在窗台旁边,表情阴鸷地听着。

“所以,霍继年想到了以血换血,这也是他从冥骨生中提取到的信息,而神女的存在,更是提高了这个可能,冥骨生能够延长被辐射者的性命,能够杀死人体内的入侵细胞,但条件是,必须要以一个近亲之血为代价,霍继年老了,他的血不够纯洁,其余的亲戚又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他只好想到让霍听月生一个孩子,用这个孩子来换她的命。”

“这……天呐,他真的是疯子!”路原惊讶地合不拢嘴,“如果霍听月知道自己的命是用自己亲生的孩子换来的,她不仅会怨恨霍继年,还会怨恨自己!”

“是的,霍继年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对任

何人透露过他的所作所为,他想着,等霍听月生产的那天,一切秘密进行,当那个可怜的孩子被利用完毕,他告诉霍听月她的小孩生下来便夭折了,对她造成的伤害会小得多,但可以让她继续活下去。”

“可他失算了,拍卖会上霍听月受到了惊吓早产。”路原也经历过那一天,知道那天最后发生了什么,“所以……”

她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最后为何霍听月和艾斯黛两人都被开膛破腹。

“所以他便直接让医生解剖了艾斯黛,将她和霍听月结合到一起,以为这样就能救回她,可是他没想到,自己那么多年请的其实是个庸医,那个医生根本完成不了手术,导致两个人都死了。”

“对。”满月夫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可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刚才就告诉过你。”路原冷笑一声,“你原本的女儿根本就没有活下来,她死在了霍听月的肚子里,这么多年在蕾拉身体里的,是另外一个人的灵魂,是一个不幸被拉入那一天的成年人的意识碎片。”

“好吧……好吧……”满月夫人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支撑不住似的一下子坍塌了,坐在地上,“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不管怎样,诅咒已经解除,我终于可以真正地死亡了,或许艾斯黛当年真的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守护的根本就只是一团罪恶的怨念,但好在这样的循环终于彻底结束了……”

路原看向黎应别,他一直安静地听着,刚刚见到周寻芳时的那股愤怒也已经被这场追根溯源的对话给冲淡了,对着一个这样的怪物泄愤,也安抚不了过去黑暗的岁月。

“但我最后想要提醒你们的是,伴随着一切落幕,解脱的只有我和纯真。”周寻芳发出最后的讯息。

“什么意思?”路原不解地问,“什么叫只有你们俩?”

“满月夜,冥骨生,这是艾斯黛的部族流传的一具密语。诅咒会失效,时间茧会被打破,可艾斯黛的怨念不会散去,它仍然在这里,这几天流了太多的血,鬼涎已经织成了新的茧。”

“他在胡说些什么?”路原紧张地问黎应别,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安慰的回答。

黎应别的表情也很严肃,他走过来踢了踢周寻芳破烂的身体,怒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已经……说不了……更多了……”

“记得看……月亮。”

吐出最后的几个字,周寻芳彻底没有了任何气息,满月夫人也像是发条走尽似的,彻底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两人急忙忙来到窗边,看见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黑夜中,远处的森林上方重新笼罩着一层浓稠的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天鹅湾靠拢,像渐渐逼近的暴风雨。

两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走!现在就得离开!”

路原和黎应别于是飞速跑下楼,什么也没有收拾,路过大厅时一人抄了把顺手的武器,将一切抛在脑后。

溅满血渍的筹码、弹匣用光的手枪、被欲望满盆的肥手反复把玩过的镶满钻石的火机、一地下室的金子、各种天价珠宝和古典油画,通通都被留在这栋充满罪恶的古宅中,两人头也不回地冲向森林,希望能在浓雾灌满树林缝隙前回到那个充满希望的现实世界。

“等等,我们可以骑车!”路原看见了蕾拉开过来的那辆摩托车,“骑车会更快,林子深的地方还不会被卡住,可是……该死,蕾拉把她的车钥匙放哪儿了?”

“我去她的房间里看看。”黎应别往回跑,“你在她后备箱里找找,里面也可能有。”

好在浓雾扩散的速度还在正常范畴内,并没有像说来就来的暴雨那样瞬间聚集到中央,黎应别手长脚长,也是跑得快,回来的时候他拿着一个相机,边走边道:“没找到钥匙,但是找到了这个,罗子昏的相机!里面应该录了不少素材,出去以后还可以……”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注意到路原的异常。

只见摩托车后备箱盖子开着,路原拿着一张纸呆呆地站着,面无表情,好像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