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自己体内涌出了一股奇特的情感,悲伤地无法自抑,有眼泪莫名从眼角滚落下来,好像有另一个人藏在自己的身体里哭泣。
路原不敢松懈,没有擦去泪眼,注视着那些死人,继续用意念控制它们向那些
钉人的木架行走。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它们自行将自己固定在木偶剧场的表演者人台上,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具尸体。
还有一台木架空着。
还需要一个人,机器才能够启动。
“我来吧。”黎应别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就差最后一个表演者了。”
“不行!”路原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每每讲述起自己幼年被蕾拉和她的父亲当娃娃控制,脸上都会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们可以再杀一个人。”
“已经够了。”黎应别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你不能再承受更多的罪恶了,小原,这样即使最后能够活着离开,余生也恐怕难以得到安宁,没事的,让我来吧,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路原拉住他的手,眼中带着困惑与恳求,黎应别挣脱开,“路原,我不是你,你还有未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木架前,转过头看着她,神色轻松得像是在商量明天早饭吃什么。
没有人逼迫,没有人催促,他自如地站到那些死人中间,任由那些丝线将自己吊起,摆出的姿势像临刑前的最后一支舞。
路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看着黎应别站定,银丝如蛇一般缠上他的手腕、脚踝,穿过他的肩胛,像是温柔的安抚。
所有表演者准备完毕。
路原心情沉重地走到那台机器前,转动发条,整台机器立刻运作起来,咔哒几声,齿轮咬合,杠杆上下旋转。
她听见楼下传来幕布缓缓降落的声音。
第46章 Day4.木偶戏他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天花板上机关响动,白色幕布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路原匆匆赶到楼下,发现蕾拉手里夹着烟,早已在这里做好了观赏的姿态。
路原朝她大步走来,“你刚才去哪了?”
“在楼上休息。”蕾拉自然地说,“怎么了?好像听见很大的声响,你把剧场重启了?”
“白絮阳和那小屁孩的意识好像都不清醒了,说什么只有在天鹅湾才能得永恒的幸福,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路原气势汹汹地问。
“很正常,在这种地方待久了,脑子本来就会不清醒,更不要说小白的脑子从一开始就不太清醒。”蕾拉调笑道,“你的跟班呢?”
路原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指的是黎应别,顿了顿,没有做声,很快蕾拉就能知道了,她不想在蕾拉脸上看见自己亲口回答后,她会露出的那种得逞的表情。
第一位表演者出场,是霍继年,准确来说,是扮演成霍继年的黎应别,与此同时,一旁音乐厅里响起优雅的钢琴与提琴伴奏声,然而这里唯一会演奏的蕾拉就在路原身边,所以路原并不知道那些音乐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黎应别穿着一身合体的中式长衫,与第一晚满月夫人召唤出来的那些木偶模型中霍继年所穿的服饰是相同的,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否提前量过尺寸,量身定做,怎么能把道具和服饰都准备得如此完全,好像有人早早就料到了会发生这一幕。
“霍继年”坐在一把红木椅子上,光源从头顶打下来,照得他双眼无神,已然失去了原本的神智,四肢都被丝线操控,仔细看,路原能瞧见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银丝,牵动着他做出预设好的行为。
下一秒,李德好穿着一身白色的病服,躺在一张单人病床上,地板随着剧情的推进而变化,有滑轮将床送了进来,在“霍继年”面前停下。
李德好本就已经死去多时,现在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皮肤黑紫,旁边走进一名穿着管家服饰的人,由王演的父亲扮演。
除黎应别外,其余人都死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要说化冻过后的王演父亲,但此时这座化为舞台的大厅内飘来一股异香,这香与在四楼卧室内闻过的那味道相似,将尸体的恶臭掩盖。
“管家”看着病床上的死人,用手在鼻子跟前挥了挥,紧接着戴上一副手套,往那死人口中放了些什么东西,示意“霍继年”观看,很快,死人剧烈咳嗽,四肢开始有动作,从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歪七扭八地跳下床,撕掉病服,背景布开始变换,变为蓝色的夜幕,李德好像是重获新生一般地用那条仅剩的腿支撑,跳起舞来,像是在表演一场为了庆祝自己新生的芭蕾默剧。
然而李德好的一切动作都在“管家”用一把斧子劈下以后停止了,那把斧头深深插入他的头顶,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里一颗黑色的珠子滚落出来,“管家”把它捡起来,地上再度死去的李德好被淹没在从地板上缓缓升起的黑色挡板之后。
一张桌子平移过来,摆在“霍继年”面前,“管家”将那颗黑色的珠子放在古朴写字桌上的一张红色丝绒布中后,便自行退下了。“霍继年”拿起放大镜,聚精会神地看着那颗黑色的珠子,他将它拿起来反复把玩,或握在手中,或放在眼前。
这种感觉很奇怪,路原认识台上的那个人,但却看着他扮演着另一名角色,她忍不住去想象那种肢体不受控制自行动作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知道黎应别是为了更快地查明真相才自愿被银丝操控,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此时的背景切换为一间卧室,“霍继年”坐在写字桌前,身后的窗口透露出由木板及布料制成的仿真外景,从绿意盎然的春天切换到黄叶飘落的秋天,再到有碎纸屑制成的白雪缓缓落下,代表四季的变换,旁边的人来来去去,有的会与他说几句话,有的会带来某些奇形怪状的藏品,放在他面前,而“霍继年”始终坐在那里。
路原看懂了,这是在说,曾经的霍继年对某样能够让死人复活的珍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招来各方人员进行探讨和研究,但好像都没有什么结果。
最后“霍继年”站起来,戴上一顶帽子,嘴里叼着烟斗,提起“管家”递来的行李箱,又一张幕布落下,画面变为幽绿的森林。“霍继年”要远行了。
前景有草浪在翻腾,背景的绿树向后推移,且不断上下位移制造出被风吹动后摇晃的景象,“霍继年”独自一人行走过许多地方,从城市到沙漠到山丘,最后他来到一座人迹罕至的小镇,前景变为干涸的土地,背景里低矮的房屋错落,“霍继年”在这里遇见了一名由王演母亲饰演的原住民。
两人看上去语言不通,经过一番艰难的手势交流,原住民妇人为“霍继年”指明了方向,但做出摆手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前往,同时上方吊下几个死人,身形前后摇摆,被一团黑色的烟雾吞噬,代表有去无回。
“霍继年”道过谢后,顺着老妇人手指的方向继续前行,进入了一片更加幽深阴暗的密林,几团白雾忽然从窗外飘进来,替场景润色,路原心下疑惑,有种整个天鹅湾都在加以配合,以完成这场诡异的木偶剧的感觉。
最终场景停止摇晃,一颗高度直通那吊顶水晶灯的,由木板和草藤制成的巨型树木从地底升起,几个死人从天花板上摇摇晃晃地吊下来,看上去就像树上挂满了死人。
路原忽然想起黎应别讲过的“蜃楼”,说那是一个只有受到神之召唤的人才可以进入的地方,果然如猜测一般,难道这就是蜃楼?霍继年自己一个人找到了蜃楼?
“霍继年”来到这颗参天大树下,身处被迷雾笼罩的森林,这时一个身形高大,披着由动物毛皮和树叶制成的简陋外衣的人出现了,王演的身形和这种环境完全适配,好像他本人就是一个本该生长在原始森林中的巨人,他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像一名捍卫自己领地的族长,挑起由黎应别扮
演的霍继年的下巴,说出一串囫囵的台词。
又是那种让人听不懂的语言。
显然“霍继年”不受这个地方的欢迎,“族长”开始与之战斗,“霍继年”手中拿着来自文明世界的猎枪,而“族长”手中只有木杖与长矛,他很快败下阵来,假装投降,但立刻又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原始人从背后扑上来,将霍继年五花大绑控制住,紧接着刚才出现过的那些演员王演的一对父母以及李德好,都换了新的服饰,以新的身份出现,围在“霍继年”身边。
“这是个不欢迎外来者的部落。”看到现在,蕾拉终于发出了她的第一句评价,“看来霍继年真的找到了小一说的那个地方。”
“你说这些人……他们在表演的时候,知道自己在表演吗,还有自己的意识吗?”路原皱着眉搭话。
“死人当然没有了。”蕾拉的视线投向台上的霍继年,“但活人就不一定了,小一很讨厌那种滋味,他说过的,所以我很吃惊,你居然舍得让他再经历一次这种事情,看来你们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嘛。”
路原很想张口说是他自愿的,但又觉得假如自己真的说了这种话,会显得过于冷血和伪善,她清楚黎应别的牺牲是为了什么,最后她只说,“每个人来这里都要付出一些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