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四叔他们承文馆那边都传遍了,说是福建新出的官学选拔章程甚是离谱儿,然巡抚和督学执意如此,各方进言都不予理睬,前几日还把一个学子给生生逼死了。我四叔学堂的同窗都心中愤懑,纷纷往国子监上书进言,就怕若是这样纵容下去,科考入学便毫无公平可言了。”

陆峥知道官学入学章程不是一成不变,每隔几年都会根据当地实际情况和最高长官意向做一些调整,他们以前在青州读书时就曾经历过两次改动情况。

只要有改动就会有人受益,同样也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就算是京中现行的官学考核入学制度也存在一些弊端,曾被诸多地方学子诟病过举荐占比过高等方面,所以有人反对革新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他们如今只是听说有外地学子因此出事了,连其中具体缘由都不知道,就这样义愤填膺动辄上书,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陆峥想了想,对着李维问道:“是几天之前的事?”

李维有些迟疑道:“大概七八天前?”

“我母亲如今人在福建,来信还要十日左右。”陆峥蹙眉道,“这名学子的事怎会只过七八日便在京中传开?难道传闻当真能比来信更快不成?”

若说是没有人运作他时不信的。

“此事实在不合常理,眼看着又到地方官员进京述职考评的时节,没准就是冲着什么人来的。”陆峥继续分析道,“不管外人如何臆断评论,我们还是当以事实为准,莫要随他们乱传。”

李维点头。

有时候为了能够合群,更好的融入同学当中,在这些事情上通常都要表明立场,所以他也不能免俗,总想跟着栾淇等人义愤填膺几句。

可陆峥的话给了他新的提醒。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京城,他们亲眼见证并了解真相,为那个亡故的学子讨还公道无可厚非,若此事只是什么人做局传播,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却在这里推波助澜,也不是君子所为。

事实证明,陆峥的谨慎颇有预见性。

两日之间,事情就有了新的反转,说是福建省的入学制度乃是正常革新,只是损害了地方上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才会有人想到利用学子们年轻气盛来给自己造声势,达到某些见不得人的目的。

两股势力隔空交锋,谁也不让谁,众学子越发迷惑看不透,声讨地方无德官员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其他学子大多只是用文字或口头支持,只是其中有两个闹的特别厉害的,一时上头烧了学校的厢房,被顺天府以危害治安的罪名逮捕归案,日后自然考学无望。

秋冬交接之际,广文馆更换了一个新的院长,算起来算是李维母亲的远亲,曾在外祖六十岁生辰宴上见过,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两家隔得实在是远,这些年亲戚之间也没什么往来,然这位张先生毕竟成了院长,还有这么个亲戚关系在,李维母亲便带着他去往先生家中拜访了一下。

张院长对李维多少有些印象,因为没有随波逐流参与议论流言,还被授课夫子夸了,这日闲谈之时,不免提及此事。

对着李夫人夸赞几句之后,又询问李维为何能够坚持本心,不相信流言且不参与传言。

李维先答了一套陆峥之前说过的官方回复之后,又忍不住补充道,“学生不想瞒您,其实最开始我也没想得那么深远,也是经同窗陆峥点拨之后才意识到这些。”

若是没有陆峥的提点,他定然不会这般谨慎,没准也会同栾淇等人一样,参与一些传谣相关的活动。

其他理由都是虚的,只有陆峥不让他参与传言才是真的。

张院长已经许久没遇到这般实诚的孩子,闻言也不由笑道:“他不让你说,你便不说?”

李维有些讨好的笑了一下。

那不然呢?

别人或多或少都对他产生过负面影响,但陆峥这辈子却是一次都没坑过他,他有什么理由不听劝呢?

陆峥这个名字张院长倒也相熟,之前看各院夫子送来的文集时,最引人瞩目的那篇文章就是出自陆峥之手。

这孩子文章实在不错,家世按理说也不错,只是养子的身份终究差了一层,难免会打一些折扣。

今日听了李维的话后,张院长对于陆峥越发感兴趣起来,第二日一早便请了他来自己书房说话。

陆峥受到召唤后很快赶了过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是第一次见到学堂的新院长,却也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张院长对陆峥的印象分又不自觉的提了几分。

他示意陆峥坐下来,闲聊几句后指出,他交上来的文章实在不错,其中有几个观点碍于篇幅原因写得较为简易,闲暇时可以试着展开写一写,对明年的秋闱也有帮助。

陆峥垂首应了下来。

张院长看完陆峥的文章后对他印象极好,觉得他小小年纪便言之有物颇有见地,再联想到之前他不光没有参与传谣,还会力所能及的拉身边之人一把,不管人品才学都是没得说的。

就在几日之前,国子监祭酒明大人给他做任前谈话时曾提到过,今年年底要和翰林院的同僚们一起,出一本贺年文集,从各官学推荐的学子当中择优录用。

这本文集最先是由皇帝提出编撰出版,皇帝自己也会认真翻看,若是名字出现在文集当中并被皇帝所关注到,对于日后的殿试会有不小的帮助。

如今广文馆的名单已经定的差不多了,都是几个原本就很有名气或者家境实在过硬的学子,只余了一个空着的名额,尚无人选。

张院长也是刚刚任官学院长,对于广文馆的学生并不算熟悉,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现在看来,陆峥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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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微只知道陆今安过后又去了林家一趟,具体同林家人说了什么不详,但自那之后林绉之后再没来找过她的麻烦,也算是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在泉州的这几日。

又过了三日之后,陆今安就让陆简等人收拾箱笼,准备启程回省城,持续了将近十日的案件终于审理告破,只是除了丁家父子之外,再无旁人受到惩处。

看起来破案了,又似乎没有全破。

初微心中感觉多少有些微妙,陆今安在出发前也在百忙之中抽空解答了她的疑惑。

王大人本身是有问题的,相较于其他考试而言,岁考对他而言更容易作一些文章,是而他一力主张提高岁考占比,此举意在对想要投靠自己的学子施恩。

若是改革能成,他不光可以发展自己在当地和后续朝堂中的人脉,赚取一些声望,也能拿到不少实际的好处,相当于学子们的买路钱,可谓是得人得利两不耽误。

初微心中自动翻译了一下,看似是地方科举制度不公引发的刑事案件,实则还是两派官员的较量王大人有问题,林绉有问题,丁家人有问题,杨家也有问题……敢情是全员恶人的系列。

初微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案子最终会这样不了了之。

王大人如今是福建的军政一把手,而陆今安只是巡查税赋的钦差。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样简单的道理,陆大人自然是知晓的,所以并没有跟王巡抚起正面冲突,只帮着地方先把丁家的事情理顺了,若是皇帝问起来也能好好回话,余下的事情日后回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