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阳台的门大开着,十一层高楼的风呼呼地灌入了整个房间,将纱制的窗帘吹得胡乱飞舞。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中有仿佛用颜料涂满的蓝天白云。

阳台上洒满了金灿灿的光,两个人影斜斜地落在了地面上。

吕知行与他的母亲并排地坐在阳台边缘,互相牵着手,背对着另一边的百米深渊。

程羽西愣在了原地,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小行?”他看到还是小学的自己拉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喊着吕知行的小名,“你在哪里呀?”

程羽西忽然就想起来了。

他平常不会那么早过来找吕知行的。偏偏那天怎么都睡不着午觉,瞒着妈妈一点多就偷偷摸摸地跑过来找吕知行玩了。

望着昏暗的房间,年幼的程羽西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他在客厅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朝着唯一有光的房间走了过来。

“小西。回去。”吕知行忽然说道。

可是程羽西还是踏进了这个房间里,看到了一切。他睁大了眼睛,“在……在干嘛?”

“回去!”吕知行僵硬地吐着字,那双年幼的眼睛里装着一片死去的沼泽地。

幼年的程羽西摇着头,一开始只是微微地晃动,后来幅度越来越大,他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哀求吕知行:“小行!你下来好不好?”

吕知行深深地望着程羽西,声音平静地对他说:“小西,我要走了。你也回家吧。”

程羽西忽然崩溃地大哭了起来,他哭叫着,不管不顾地冲向了阳台。

“小行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别……别……不可以。别死。”

阳台的防护栏很高,旁边上放着一张凳子。吕知行是从凳子上爬上去的,程羽西便也从那张凳子上爬了上去。

从始至终,吕知行的母亲都是平静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在程羽西爬到椅子上时,吕知行的母亲松开了牵着他的手,在他的背上推了一下,自己则滑向了另一边。

吕知行落入了程羽西的怀抱。

两个人都失去了平衡,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程羽西双手环着吕知行的背,死死地抱住了他,后脑勺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18岁的程羽西听到了两声碰撞的声音。

一声来自幼年的自己脑袋撞上地面的脆响。

而另一声来自遥远的楼底。

是沉重的,模糊的,血肉破碎的一声闷响。

他忘记了。

他彻底忘记了这些事情,

程羽西只知道自己十岁那年不小心摔了一跤,磕了脑袋,住了很久的院。他始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医生告诉他,逆行性遗忘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他便没有再多想。

而那段时间正巧撞上吕知行的母亲去世了,吕知行不知所踪。父母开始对他讳莫如深,遮遮掩掩。

然而程羽西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去追问。似乎在冥冥之中,他的潜意识就在想方设法地让他避开这件事情。

程羽西再抬起眼时,看到了十八岁的吕知行坐在阳台上,对着他微笑。

他说:“小西。你只需要明白你对我很重要。其他的一概不用去想,也不要去管。”

程羽西倏地感觉到眼眶一阵酸痛。他看到吕知行的灵魂被困在了这个阳光明媚的阳台里,而自己在他身边那么久,却一直无知无觉。

在这个来自过去的梦境里,程羽西一个人站在被风灌满的房间中,用颤抖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抽泣了一声之后,他终究还是痛哭了出来。

程羽西睁开了眼睛。

五感一点一点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看到的是很高的陌生的天花板,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听到了旁边仪器监控的滴滴声。

一个女声从身边传了过来,说着带点东北腔的中文。

“呀,你醒啦。”

程羽西追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看到一张看起来很亲和的圆脸。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女青年,她坐在他的床头,探着身子打量他。

“咋样啊?有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姐给你叫大夫去?”

程羽西摇了摇头,他感觉到后脑勺传来了一阵钝痛,但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真没事啊?我看你刚刚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哭,挺疼的吧?”女青年关切地询问着他。

程羽西用手背擦了一把脸颊,抹下了些还未干涸的眼泪。病床四周被挂在天花板上的帘子围得结结实实,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他努力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女青年还伸手扶了他一把。

“谢谢姐,我没事。”程羽西说道。

女青年打量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没事,才接着说:“成。其实你昏迷的时候CT什么的都做了一遍,检查结果没啥大事儿。可能会有些肿痛,过个几天自己就消了。过会儿主治医生可能还会过来查看情况。因为你们是游客,这是个小地方,警察也不咋会说英语。所以警局就临时请我来给你们当翻译的,我姓袁,你叫我袁姐就成。”

程羽西点了点头,乖巧地打招呼:“袁姐好。”他顿了顿,又问:“孩子呢?”

“小孩子没事儿。多亏了你,即使摔晕了也一直抱着他。现在他已经被他爸爸接走了。”

“那……”程羽西犹豫了一会儿,他喉咙有点发痒,吞了一口唾沫,才问出了口:“那位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