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斜睨那本被老鼠啃得残缺破书，声音不辨喜怒，“当真？兴许此书不实……”

“绝无可能！”

监正几乎要指天发誓，拍着胸脯道：“老祖宗留下来的法子，必定不能戏耍徒子徒孙。”

沉默片刻，武帝问：“怎么做？”

“这……”

监正语气带着一丝犹豫，“启禀圣上，此书残缺，只说了沐浴当日的月华，方可重现奇景，至于是否需要其他外物、阵法相佐，还需臣细细钻研。”

武帝淡淡“嗯”了一声，吩咐道：“尽快，只此一次机会，朕要万无一失。”

监正连忙应是，他彻底歇了邀功的心思，圣上不愧是圣上，喜怒不形与色。他觉得圣上似乎没那么想“回去”，可又下了那样的御令，叫他摸不着头脑。

唉，流年不利，历代监正，恐怕只有他接到了这份诡异的圣旨――把圣上送走。

他起先以为圣上得了失心疯，可除却此事，圣上御极临朝，运筹帷幄，还是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他在找书的空档儿夜观天象，北辰高悬，帝星灼灼明照四方，是国泰民安的吉兆。

那明亮北辰星，也不像要陨落的样子。

监正想了一会儿，道：“圣上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实乃苍生之福。然臣听闻一张一弛方是大道，万望圣上保重圣体，万一有恙，即刻宣太医……”

面对一个脾气暴烈的皇帝，监正用词斟酌万分，一大串溢美之词，本意想规劝皇帝有空看看太医。他怀疑压根儿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兴许是圣上患了脑疾。

恰好，马屁拍在马腿上，武帝厌恶谄媚逢迎之人，皱眉道：“聒噪。”

监正：“……”

他不敢再言语，武帝黑眸沉沉，紧紧盯着那本残卷，监正都怕皇帝忽然暴起，把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抢了。他的手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所幸武帝什么都没做，看了一会儿，默然拂袖离去，来去匆忙，叫监正摸不着头脑。

他扶着跪麻的腿起身，脸上欲哭无泪。他是造了什么孽哟，原本钦天监是本朝最闲散的官职，皇帝不重求仙问道，连黄道吉日都不用他们算，一年到头只需在秋收时分预测几次雨雪。高官厚禄，清闲无忧，简直是神仙日子！

果然，朝廷的米粮，没有一口是白吃的。如今报应不爽，想到皇帝阴沉的脸色和自己摇摇欲坠的项上人头，监正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师父，您没事吧？”

钦天监不同与一般的衙门，上下之间以师徒论称。小徒弟机灵地上前扶起监正，忧心忡忡道：“师父，一个月后，万一……圣上会不会拿我们祭天呀？”

他才十三岁，还不想死。

“呸！说什么晦气话！”

监正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徒弟的脑袋，表面凶狠，实则内心同样惶惶然。皇帝雷霆手段，到时候发生什么事，他根本不敢想。

小徒弟圆头圆眼，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透着股机灵劲儿。

“师父，我有一计，兴许能解我钦天监之祸。”

在监正疑惑的目光下，徒弟瞧瞧四周无人，低声道：“听说今日本来要处死一批宫人，圣旨都下了。”

“是皇后娘娘求情，现在关押在禁龙司审理，十有八九能捡回一条命。”

“娘娘宽厚仁慈，到时候实在不行，咱们司马当活马医，也试试呗。”

……

微风吹拂，吹动墙壁上挂着的两仪八卦图，也吹散了师徒两人的窃窃私语。

***

武帝的内心并不平静，为了压住心中这丝诡异的波澜，他去了演武场。正要握紧刀柄，他情不自禁想起那对儿双胞胎兄妹。

归期已定，他这会儿看两兄妹忽然变得宽和，既不嫌弃淮翎寡言，也不嫌弃明珠不驯，这两个孩子都是习武的好苗子，像他。

武帝顿时意兴阑珊，身后的御前侍卫看他久久不动，以为皇帝昨日受的伤未愈，躬身上前询问是否要叫太医。

武帝猛地一顿，终于想起了腿上那块早已结痂的伤疤。

他摆摆手，“不必。”

不知道是不是侍卫的错觉，他觉得圣上心情大好，冷峻的神色也变得平和。被这样的假象蒙蔽，侍卫壮着胆子继续和皇帝搭腔。

“不知圣上看中了哪件兵器？卑职学艺不精，尚且能给圣上练手。”

“不必。”

武帝再一次拒绝侍卫，武帝心情果真不错，他没有发怒，道：“朕随意走走，不必跟。”

武帝的“随意走走”，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凤仪宫。彼时春风拂面，江婉柔坐在院子里桃花树下的躺椅上，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喂它吃青菜叶子。纷嫩的桃花瓣飘落，几瓣落在她鸦黑的髻间。

光线被一片黑影遮住，江婉柔抬起头，皇帝一动不动站在她身侧，如同一座大山。

“朕在帮你。”

语毕，他摊开掌心，布满刀茧的大掌中落着几片花瓣。

江婉柔：“……”

他服软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地隐蔽，要不是她与他夫妻多年，她还真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江婉柔哼笑一声，转了个身，继续喂膝盖上的小兔子。

武帝如影随行跟着她动，两个人的年岁都过了三十，此时如同三岁稚童，她走，他跟，也不说话，等江婉柔实在忍无可忍，武帝先开口道：

“今日没有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