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真的放弃了,又何必标记这些矿场?
陆奉看着她茫然怀疑的神色,仿佛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他轻笑一声,反问道:“柔儿,你觉得,你在我心中,抵不过这些黄白俗物?”
江婉柔语塞,陆奉把余生都许诺给了她,她当然不怀疑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只是……陆奉实在不像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
她不言语,陆奉双眸沉沉,看了她许久,低叹道:“朕似乎……入了你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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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 127 章
“梦?”
江婉柔一怔,忽然想起那个诡谲的大漠,骤然攥紧双手。
“别慌。”
陆奉拍拍她的手,“且听朕慢慢道来。”
……
得到确切消息,陆奉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出兵,江婉柔当初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并非无用,他有家有室,打消了御驾亲征的念头。
如此,他陪在她身边,不叫她胡思乱想。
陆奉忙碌到深夜,那个时辰,她已经熟睡了。不想惊扰皇后,他直接歇在养心殿。陆奉自少时便心无旁骛,很少做梦。
当晚,他罕见地深陷梦境,不可自拔。
他梦见了龙椅上,凤眸寒目的“皇帝”。
那个人长着与他同样的面容,却叫陆奉心觉陌生。“他”比自己更削瘦,轮廓刚硬,眸若寒潭,周身散发着冷冽肃杀的气息,似一把久经杀伐、染血无数的利刃。
而陆奉久居尊位,威而不露,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那是他么?煞气如此之重。
他在一旁静静看着,“他”高高坐在龙椅上,下面跪着一堆大臣,密密麻麻,高呼“圣上三思。”
说实话,陆奉非常厌恶这四个字,他下的命令,只需照做即可,他不想听到任何杂糅的声音。偏偏经过这几年的革新,能登上金銮殿、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都是得用的肱骨之臣,还有个“仁厚”的太子从中转圜,他不耐烦了,叫人拖下去打几板子,养个十天半月,要不了命,能叫他耳根子清静几天。
“他”抬起下颌,淡道:“朕意已决,诸卿若有异议,便效仿比干,剖心上谏罢!”
“朕的盘龙柱也许久没有见过血了,方才声音最大的……张大人,你先来。”
被点名的官员战战兢兢,看不清脸,身体抖得筛糠一般。
“他”等得不耐烦,大掌一挥,身穿铠甲的禁卫面容冷肃,把“张大人”辖住双臂拖起来,按住脖颈,狠狠地,撞在一旁的盘龙柱上,暗红的鲜血顺着金色的龙鳞流下,扭曲诡谲。
陆奉微微皱眉,他看的出来,此人已经咽气了。
没有任何罪名,当场残杀朝臣,“他”只淡淡看了一眼,撩起眼皮,又问:“诸卿可有异议?”
四下寂静无声。
“他”哼笑一声,站起身,拂袖而去。
陆奉五味杂陈,理智上说,“他”嗜血暴虐,一派昏君之相,但如此干脆利落的作风,杀一儆百,叫他心中滋生了一股微妙的痛快。
皇帝,至高无上,生杀予夺,本该如此。
……
场景转化,“他”兀自回了养心殿,“他”的腿脚不好,走起路来,很明显地一深一浅,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有意避讳,远远见到皇帝仪仗,赶忙把头低下去,不敢觑龙颜。
“他”站在桌案前,上面摊着一份舆图,上面用朱笔勾画几处,和陆奉在养心殿的舆图几乎一模一样。“他”眸如鹰隼,一动不动盯着它。
陆奉终于在此时察觉出不对劲儿。养心殿大而空旷,“他”是个严谨的人,连桌案上的笔墨镇纸都摆得有条不紊,陆奉却觉得,太“空”了。
自从江婉柔时常来养心殿寻他,他的地方时常冒出些小玩意儿。她很乖,他处理政务时,她便一个人坐在窗边的圈椅上看书。日子久了,她嫌椅子膈人,把红木圈椅换成了能躺人的小榻;又过了几日,小榻上多了一层雪白的狐皮,蓬松柔软,他一抬头,便能看到她惬意地侧躺着,光线通过窗子照下来,她的双颊蹭着雪白的狐皮,肌肤细腻无暇,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皎 ?W 站 : ?? ?? ?? . ?? ?? ?? ?? . ?? ?? ??洁。
久而久之,他原本关于兵法、史书,律法的典籍被她重新整理,书架上一分为二,她那些诸如《戏鸳鸯》、《红豆寄相思》之类的话本戏文,堂而皇之占据了他书架的半壁江山。
她有时空着手来,更多的时候,比如现在春光明媚的春三月,她会在御花园折下几支花草,或是纷嫩的桃花,或者娇艳的海棠,亦或一支嫩柳,几朵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她兴致勃勃地插在细口瓶里,拿起小剪刀修剪。
江婉柔知道陆奉不喜欢甜腻的花粉味儿,每次只折几枝,似有似无的幽香钻进鼻尖,勾得陆奉总抬头看她,她对上他的眸光,展颜一笑,后来……后来两人通常会滚到养心殿的偏殿里,陆奉从身后拥住她,亲吻她光洁的后背肩头,声音沙哑道:“勾引朕,当罚。”
江婉柔有口难言,经过好几次,可算知道自己这桩无妄之灾从那儿来的,她把花枝放得远些,远离不讲道理的皇帝,自顾自在窗前摆弄。接着,她又开始嫌弃养心殿的瓷瓶不美,不衬她的娇花儿,又从库房里搜寻各色各样的花瓶……
陆奉由着她,养心殿的东西越来越多,柔软的地毯、窗边的花草,几日一个样,新奇且赏心悦目,连夜处理枯燥的政事,陆奉少了从前的怒气,日渐心平气和。
……
柔儿呢?
看到截然不同的养心殿,陆奉忽然想起了江婉柔,可他见不到她,他只能跟着“他”走。“他”的日子荒诞且无趣,上朝、御书房、演武场、养心殿。“他”的脾气暴虐,上至朝廷百官,下到太监宫女,稍有不顺心,砍头抄家是轻的,禁龙司原本的十八道酷刑延展成了三十六道,皇帝偶尔兴致来了,前去观刑,甚至亲自上手,墨发染着鲜血,黏在他的高耸的眉骨上,恍若十殿阎罗。
“亡国之君。”
“他”越发嚣张狂妄,陆奉的眉心越皱越紧,他不觉得“他”威风凛凛,反而从心底里可怜“他”。
世间的一些都映不到他淡漠的眉眼中,他不重口服之欲,不爱锦衣华服,奇珍异宝,甚至不曾踏足后宫。陆奉觉得“他”很陌生,又会奇异地明白“他”的想法,直到“他”决定御驾亲征,朝野反对,唯有梦中的陆奉理解他。
“他”根本不相信长生不老,也不在乎那些金银铁矿,“他”只享受这个过程。
掠夺、杀戮、登顶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