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1 / 1)

母妃和祖母都滴水未沾,他怎能先享乐呢?你父王第一个见母妃,说明父皇母妃鹣鲽情深;父皇不让他离开,说明一会儿有事交代他,陆淮翊不怕累,他要父王的重视与栽培。

当初只是一个王府,一个“亲王”爵位,当他们的马车不经盘查从东华门驶入,陆淮翊知道,父王早晚会登上那个位置。

他抬起头,天边泛起红色的霞光,照着庄严肃穆的宫墙,墙内所有人都显得那么渺小。刚过完六岁生辰的陆淮翊怔怔看着,心中一片茫然。

……

江婉柔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往里走,养心殿是皇帝平时歇息的地方,她第一次来这里,穿过明黄色的层层帷幔,龙榻前,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而立。

“夫君?”

江婉柔试探地叫出声,陆奉转身,没了他的遮挡,江婉柔看见平日龙骧虎步的皇帝闭着眼躺在床上,胸前的衣襟染了一大片暗红的血色。

江婉柔大惊,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叫她看见皇帝就想下跪行礼,陆奉先一步上前,上下扫了她一遍,把她揽在怀里,“不怕,都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衣袍处沾着血腥和尘土,深邃的眼眶中布满红血丝,看起来有些疲乏。即使如此,江婉柔一整夜的惊慌,在看见陆奉的那一瞬,彻底烟消云散。

江婉柔胸中有一腔话想说,她咬了咬唇,余光瞥见躺着的皇帝,别扭地把陆奉推开,闷声道:“咱们……出去说。”

即使皇帝神志不清地躺着,有外人在场,她总觉得怪怪地。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幸好皇帝看不见,要是叫他看见,逃不过“红颜祸水”四个字,还不得把她的皮给扒了?

陆奉带她进了养心殿的隔间,皇帝的寝殿,即使是隔间也是宽敞的,陆奉却上瘾似的,抱着江婉柔,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闭着眼,久久沉默。

江婉柔感受到,他在伤心。

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与他成婚这么多年,他鲜少有这种情绪,即使是当年断腿,叫他一蹶不振,他身上有暴怒,有戾气,有愤恨,却从不伤悲难过。

唯一一次,是陆国公仙逝,他独自站在灵堂前,低眉垂眼,和哭得不能自抑的二爷、三爷相比,一滴眼泪都没掉。

江婉柔却看到了他袖下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着,默不做声为陆国公打点后事,也只有他,实打实吃了一年的素斋守孝。

那会儿管家权已经到了她手里,二房、三房才过了半年便已经守不住,偷偷买荤腥吃,两家都有孩子,就算大人不吃荤,几个孩子也遭不住,江婉柔看破不说破,毕竟连她也偷偷补贴淮翊,阖府只有陆奉,他平时无肉不欢,孝期内从未破戒。

江婉柔在那时隐约觉得,其实陆奉不是表面上那样冷漠无情,他只是沉默寡言,藏在心里不表露罢了。

江婉柔顺势回抱着他,掌心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轻声道:“累了,就歇会儿吧,妾守着你。”

“不累。”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江婉柔忍不住躲了一下,陆奉放开她,说道:“事发突然,我没有去接你们,吓坏了?”

江婉柔点点头,倏而又摇摇头,先前有些忐忑,但看到那串佛珠,还有那句话,她就知道是他。

“见到你,就不害怕。”

她担忧地看着陆奉,试探地问道:“怎么了?还有……父皇,昨晚发生了什么?”

皇宫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皇帝怎么会忽然遇刺呢?陆奉说“事发突然”,难道他也没有料到?

陆奉身形一顿,低声道:“我没想他死。”

昨晚的一切都是他做的局,虎符没有在凌霄手里,江婉柔曾经在陆奉身上发现了它,其实在陆奉回京后,早已禀明皇帝。

但他却没有痛快地交还给皇帝,道:“几位皇弟欲取儿臣性命,此物在身,儿臣才睡得踏实。”

皇帝当然不信他这番屁话,虎符能不能防身另说,虽然他偏心陆奉,但其他几个儿子也不是从外头捡的,连勾结宿仇的恭王他都能网开一面,皇帝对于他儿子们,既是“严父”,也是“慈父”。

更重要的是他正值壮年,至今不立太子,不给王爷们分权,他自诩能掌控一切。

陆奉没有说话,把撒播谣言那几人的证词交给皇帝。陆奉拼了命在前方打仗,手足兄弟们却在背后捅他刀子,皇帝看后暴怒,过会儿又叹了口气,道:“朕回头定会严惩他们,你放心,有朕在,他们翻不出大浪。”

陆奉挑眉,“父皇是准备和稀泥?”

皇帝一怔,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悦道:“君持,这事是他们老五他们几个做得不对,也远远不到取你性命的地步,朕自有决断,断不会叫你受委屈。”

陆奉冷笑道:“不叫我受委屈?那就和当初齐煊一样,该贬贬,该圈圈,父皇今日心慈手软,来日见到的就是儿臣的尸体。”

“胡闹!”

皇帝一拍桌案,吹胡子瞪眼道:“兄弟间的小打小闹,难道叫满朝文武看咱们父子的笑话?况且这些年朕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他们哥儿几个不服气,也属人之常情,他们没有坏心!”

陆奉锐利的眸光直逼皇帝,沉声道:“心肝儿藏在里头,除非挖出来,否则也看不出红的黑的。父皇想必舍不得,那您就亲眼看看罢。”

具体叫皇帝看什么,陆奉缄口不言,虎符看架势也不打算还,陆奉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皇帝直发抖,直接拂袖而去,叫陆奉去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服软什么时候起来。

紧接着就是江婉柔为夫求请,齐王被勒令闭门思过。

……

按照陆奉的计划,等那几个蠢货按捺不住,杀上门来,皇帝盯着几人的一举一动,得到消息,八成会亲自率御林军前来。为了确保在皇帝来之前,他把几人杀的干干净净,陆奉找到了佛堂里的老夫人。

当初在佛堂里,老夫人捅了他一剑,陆奉和她做了一个交易。

“冤有头债有主,我把陈复的项上人头给你送来,你帮我一个忙,我们母子一场,两不相欠。”

皇帝和老夫人二十多年没有见面,故人相见,那样的恩仇,总能为他拖延够时间,即使刀剑相向……陆奉也想过,可老夫人那样孱弱的身躯,怎能抵得了层层禁军,和身形健硕的皇帝?

他没有料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怨气有多大,等事成定局,已经晚了。

他只想把几个碍眼的兄弟剁了,他身有战功,是皇帝唯一成年的子嗣,就算杀了那几个人……是他们假传圣旨、残害手足在先不是么?他只是自保,皇帝知道他的清白。就连赵老夫人,陈复曾经派了个女探子到小佛堂,他留着她,反正陈复已经死了,把一切推到死人身上,死无对证。

他可以清清白白坐上那个位置,他等得起。他从未想过弑父,他的第一把刀是皇帝给他磨的,他拳脚师从陆国公,骑射却是皇帝手把手教他的。他少时进宫,皇帝威仪赫赫,唯独摸着他的头,笑道:“是个好小子。”

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对皇帝的感情很复杂,有敬、有爱,也有恨。他的字皇帝取的,他不爱用,旁人都避讳,只有皇帝一口一个“君持”。皇帝道:“君子端方,持身以正,君持啊,你配得上这个名字。”

他从来不是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