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1 / 1)

陆奉眉头紧皱,“难道还要我养着她们?斩草不除根,为大患也。”

女人能生出新的孩子,幼儿会长大,等长到能弯弓搭箭的年纪,又是齐朝的隐患,生生不止。

江婉柔反问他,“那所以呢?夫君要把他们全杀光吗?也只有如此,才算彻底斩草除根。”

陆奉敛眉沉思,一时间,他竟回答不上江婉柔这个妇人的话。

全部杀光,如此繁多的人口,他办不到,史书上从未有此事,也和他的本意相悖。

他只是想突厥永世称臣,彻底绝了边境的隐患,让齐朝百姓永享盛世安宁。即使现在有人称他暴虐,千秋万载之后,后人自会明白他的功绩。

既然杀不完,必以武力震慑之,让之不敢反齐。这也是他原本的想法。江婉柔道:“夫君,你杀了他们的丈夫、爹娘,妻儿,即使一时迫于武力,焉然是真心臣服?”

“你也说了,斩草不除根,积怨日久,一朝溃堤,必酿成大患。易地而处,倘若我是突厥的女眷,我一定会假意臣服,寻找一切时机,为我的夫君报仇雪恨!”

叫陆奉好好“教训”了一番,不许她说晦气话,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叫她落到那种境地?

不过这番堪称“可笑”的话在陆奉心中划开一道口子。不能杀完,也不能打得太狠,否则必然会引起反噬。他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相反,陆大公子文韬武略,熟读经史子集。

古有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他明白这个道理。

接连打胜仗的激荡稍许散去,陆奉冷静下来,思虑下一步究竟要如何走。正巧,柳月奴身世大白,她的身份太合适了,身负两国血统,电光火石间,陆奉心中浮现一个大胆的计划。

如果,突厥换一个王呢?

他命人细查柳月奴此人,从她的种种行迹来看,她并不认同自己是突厥人。当然,她也不认同自己是齐人。

但她有一个弱点,她那个死去的姐姐。她喜欢,甚至是依恋江婉柔。她是他的发妻,他三个孩子的母亲,就算为了她,柳月奴一定会亲近大齐。

狼群从狼王逐猎,从羊随头羊而觅草,世间族类皆然,有一个亲近大齐的可汗,他再辅以武力震慑,怀柔手段教化,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还有个私心。宁安侯府太弱了,他的女人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但不管在国公府做大夫人时,还是齐王妃,她脾性温和,在江婉柔看来是处事圆滑,在陆奉看来,太委屈了。

他便给她一个稳固的后盾,一个强势的“娘家。”

她想生气就生气,想翻脸就翻脸,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98]第 98 章

待突厥使臣离开,陆奉摆了摆手,叫众人退下,只剩下他和裴璋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裴璋躬身一拜,“下官幸不辱命。”

最后突厥答应陆奉那么苛刻的条件,两国达成和谈,其中裴璋有莫大的功劳。陆奉找到江婉柔后,顺着线索和裴璋取得联络,裴璋手绘出重要城池的布防图,尽管不是全然准确,也能像个七八成。

这为齐朝谈判增添了筹码,且布防图是军事机密,由历代可汗保管,如今被齐朝得到,冒顿头上又多了一项罪名,给柳月奴登位扫清障碍。

总之,此行艰巨,稍有不慎就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裴璋一个文人,只身潜入敌营,立下汗马功劳,他还救了江婉柔。

陆奉敛下寒眸,沉声道:“坐。”

不论私人恩怨,作为同僚,他欣赏这样的下属,这也是为何,他屡次对裴璋心慈手软的原因。

裴璋从善如流地坐下,两人谈了一会儿公事,须臾,陆奉坚硬的骨节轻叩桌案,道:“你的功绩,本王已如实向圣上禀明。”

正如裴璋未曾趁人之危,陆奉也不屑于做公报私仇的事。他接着问道:

“不知裴大人有何打算?”

裴璋面色平静,回道:“全凭圣上做主。”

陆奉心中暗骂裴璋滑不溜手,他一顿,意有所指,“如今都护府初立,齐人与突厥共治,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急需有识之士。”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多言。裴璋低头一笑,“王爷谬赞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本不应该推辞。只是下官高堂尚在,为人子者,岂能弃亲不顾而远游?”

一个“孝”字压下来,这番话冠冕堂皇,可是天地君亲师,高堂又如何比得了圣恩?陆奉正欲开口,裴璋冷不丁道:“再者,下官之妻尸骨未寒,夫妻一场,我总要回去送她一程。”

陆奉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裴璋口中的妻子,是死在他手里的江婉莹。

当然,陆奉不会觉得自己杀错了,那女人口出妄言,死千百次都不为过。身为本朝最大的探子首领,陆奉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一点儿痕迹,但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裴璋多智近妖,他若深查,未必查不出来。

陆奉没有一丁点儿愧疚,大手一挥,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看上哪家姑娘,本王为你做主!”

原是这么一说,陆奉越想越觉得有理。裴璋老大不小了,如今又成了个鳏夫,干脆赐他十个八个美人,生一堆孩子,省得总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可惜裴璋不领他的情,他摇了摇头,“不劳王爷费心。”

江婉莹死的时候,裴璋并不在京城,他收到家中来信,相伴五年的妻子莫名身故,那一瞬间,裴璋心中一阵茫然。

不是悲痛,不是愤怒,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惆怅,夹杂着隐晦的、难以难明的快意。

她在他寒微之时下嫁,夫妻多年,虽算不上夫妻恩爱,也能勉强称一句相敬如宾。他原以为两人就像世间多数夫妻一样,平平淡淡走过一生,直到他做了那个梦。

在梦中,他有一个娇美动人的妻子,两个伶俐可爱的孩子,他一生无憾。所有的一切,因为江婉莹作祟,都毁了。

裴璋那一段日子头痛欲裂,樟脑丸也抵挡不住。他整宿在榻上辗转反侧,睁着眼睛到天亮。多少次,他想去佛堂把她捂死,掐死,捅死,他恨啊!

他恨江婉莹,他怨恨苍天这般作弄人,为何要让他想起来!他甚至开始怨恨他的老师,怨恨从小读到大的圣贤书,一字一句写着“温厚恭良”,把他教得“重情、明理”,她为人妻无过错,叫他不能痛痛快快杀了这个罪魁祸首。

如今她死了,仿佛身上缠绕的丝线顿时消解,裴璋莫名松了一口气,不必他苦苦抉择。家中的老母和表妹受到了惊吓,母亲从前不喜这个儿媳,如今人死如灯灭,母亲给他的家书中谆谆教诲,叫他势必找到贼人,为妻子昭雪。

她的尸身太碎,拼不成完整的身体,只能收敛衣冠,放在棺材里。向来简朴的母亲为她定做了上好的楠木棺材,停棺家中,等他回去主事。

对于杀害江婉莹的凶手,他隐有猜想,却并不打算深究。他如今回去送她一程,给她找一块风水宝地,也算全了多年的夫妻情分。

不,他们不该再以夫妻相称,他早就写了休书,因为怕江婉莹胡言乱语,把她禁锢于佛堂。他会把她风风光光送走,但她不能再占据他妻子的名分,他心底的妻子,从来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