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1 / 1)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往前倾,裴璋疾步过来,雪白的靴尖划在泥土地上,又骤然停下。幸好她身后的金桃眼疾手快,即使扶住她的胳膊和腰,没有让江婉柔狼狈跌到。

江婉柔看着眼前的裴璋,心中震惊复杂。一会儿想自己方才丢脸的样子是不是被他看见了,一会儿想裴璋怎会忽然出现,一会儿又想到莫名想到了江婉莹,她神色怔怔,一时说不出话。

好在裴璋不会让人尴尬,他笑了一下,道:“下官奉旨在此办差,正要去寻王爷。路过此处,恰好看见王妃几欲跌到,下官来迟,请王妃娘娘恕罪。”

一句话,既说明了他在此地的缘由,又“贴心”地向江婉柔解释,他在她摔倒时刚来,什么都没有看见。

因为这份若有若无的贴心,江婉柔永远无法讨厌裴璋。她尴尬地低下头,理了理袖口和裙摆,轻声道:“原来如此。我无碍,裴大人无须挂怀。”

如若按照往常,此时裴璋应当避嫌离开,可他太想她了,裴璋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衣袖下的手握成拳。

此刻的江婉柔清瘦了些,比起在京城繁华的宅院里,那个身穿金衣霞帔,满头珠翠的丰腴贵妇人,此时的她清新灵动,柔嫩的双手指甲粉白,没有什么鎏金璀璨的护甲,和记忆中的“妻子”一模一样。

她,本应该是他的妻啊!

裴璋胸中钝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江婉柔见他脸色惨白,问道:“裴大人、裴大人?你没事吧?”

裴璋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敛下眉目,忽然道:“这里叫做‘落云镇’,傍晚时分,夕阳渐落,天边的云彩往下沉,似乎落到地面上,因此而得名。”

江婉柔不明所以,裴璋徐徐道:“在落云镇的北边,有个宽阔的草场,白天在上头纵马驰骋,晚上累了,躺在高坡上看天上的星宿,虽没有京中的繁华,沉醉其中,也颇得其乐。”

裴璋提起眼眸,眼中含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希冀,问:“王……你……可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裴璋这话莫名其妙,江婉柔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她还没有说话,身后的金桃上前一步,冷声道:“请裴大人慎言。”

一个外男,和王妃娘娘说这般含糊暧昧的话,被人听到还了得?

向来冷静知礼的裴璋却似着了魔一般,直直盯着江婉柔。过了许久,江婉柔抬起头,对裴璋笑了一下。

她道:“这镇子的名字倒是别致,晚霞很美,可惜,我不喜欢迟暮之景。”

“相比落下的云彩,我更喜欢旭日东升。裴大人,这里很美,却不属于我。”

裴璋心中波涛汹涌,他颤抖着声音问:“你……是不是也做过……一个梦?”

江婉柔似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说道:“梦?我倒是天天做。梦里又当不得真,醒来便忘了。”

她顿了顿,垂下眼眸,道:“我前段日子总做噩梦,请高僧为我护法,高僧道:前尘已矣,人应该活在当下。”

“裴大人以为呢?”

裴璋咬着舌尖,猩红的铁锈味儿溢满唇舌,他往后退了一步,深深躬下腰身,“王妃教诲的是,下官明白了。”

江婉柔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同样后退一步,给裴璋福了个身,道:“妾身要去前院找王爷,裴大人不如一道?”

“不了,下官忽然想起,有份折子忘了拿,先走一步。”

“如此,裴大人慢走。”

江婉柔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等裴璋的身影完全消失,金桃看着面带笑容的江婉柔,担忧道:“王妃娘娘……”

江婉柔道:“金桃,你跟我最久,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面色如常,去前院找陆奉。陆奉看见她,把桌案上的密折一推,江婉柔忽如乳燕投林般过来,死死搂住他的腰身,仰头,覆上他的薄唇。

……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过了许久,一根银丝从两人唇角滑落,江婉柔气喘吁吁,陆奉抬起手,抹掉她颊上的泪珠。

他挑起她的下颌,哑声问:“哭什么?”

??[83]第 83 章

他的指腹上覆着粗糙的刀茧,把她娇嫩的双颊抹出红痕,江婉柔抽噎着,晶莹的泪珠挂在卷翘的睫毛上,我见犹怜。

她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闭上眼睛。

“我……做了噩梦,一觉醒来,你不在,我害怕。”

她的神情脆弱又充满依恋,饶是陆奉也不禁软了心肠。他打横抱起她,坐在房间窄榻上,安抚道:“莫怕,我在。”

这一路,江婉柔如同稚鸟一般黏着陆奉,如今又大病初愈,陆奉没有多想。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睫上。他的唇有些凉,却异常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和怜惜。

他越这样,江婉柔心里越不好受,眼泪流的更凶了。

江婉柔不蠢,相反,她很聪明。第一回在国公府花园,裴璋说,遇到难事,可以去找他。这话十分僭越,但他贴心地扯上淮翊,她以为是她想多了。

第二次,在齐王府的花厅,他自请出京,为她解了一时之围,她心中隐约有些猜想,又觉得荒唐。毕竟两人各有夫妇,他还是她名义上的“姐夫”,她的夫君是权势滔天的亲王,他疯了不成?

后来听到他领御旨离京,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她自作多情呢?陆奉也说了,裴璋更在在意经济仕途,他那时出声,兴许有自己的考量。

直到这一次,他眼里的情谊是那样深沉,言语直白热烈,她想装傻都不可能。

她蓦然想起江婉莹的疯言疯语,说什么“前世夫妻”,或许根本不是空穴来风,作为枕边人,江婉莹知道她夫君心中在想什么,才跑到她跟前发疯。

她顶着那样的名声嫁给陆奉,一直谨言慎行,不让人抓到把柄。如果换一个人,敢觊觎她,她一定叫人把他打出去,再去陆奉面前狠狠告一状,以证自己的清白。

她对裴璋心软了。

她不知道什么“梦”,他眼中的爱意浓得似把人吞噬,但他又是那样克制,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她甚至对他生不出一丝厌恶,反而愈发心疼。

她每次见到他,他似乎都很悲伤,让她的心也跟着揪痛。

或许在他的梦里,有一个如她一般的女子,他们很相爱。

江婉柔毫不留情打破了他的美梦。于裴璋,长痛不如短痛,何苦劳他一人伤神。于她,她有夫君,还有三个孩子,她的夫君独断多疑,她绝不容许自己的名声有丝毫玷污。

这明明是最好的结果,她却不敢看裴璋的脸色。那一刻,她甚至荒诞地想,如果她当初没有去那场宴席,如果当初裴璋来求娶的人是自己,他恰好是她喜欢的读书人,虽家境贫寒,却前途无量,是她当时最满意的夫婿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