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掺金,会影响药效。”柴束薪仍是拒绝,“不行。”

木葛生撇嘴,柴束薪见状马上攥住手套,后退一步,“你不要硬来。”

“三九天你居然能猜到我会做什么了?”木葛生挑眉,“不愧咱们昨天一通出生入死。”说完流氓似的欺身上前,桌案翻倒,房间里噼里咣当一阵乱响,抢个手套硬是让他搞出了扒衣服的动静。柴大公子还是不够了解木葛生,若是换做乌子虚,大概从这人掏出花样的那一刻就撒丫子逃了。

等乌子虚下了大课,从前院过来,木葛生已经追着柴束薪在廊下撕扯了数个来回,期间路过松问童罚跪的香堂,墨子早就听墙角听完了事情经过,边跪边看戏,扯着嗓子从屋里往外喊:“老四!踹他下路!废物没让你躲他!对着刚!妈的跟我打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身手这么瓤?!”

木葛生刚成功拽掉柴束薪的一只手套,闻言直接隔窗扔到了松问童脸上,“谁他妈当初跟我说推翻君王事小打死药家命大的?!你行你上啊!”

松问童立刻炸了,“你他妈给我等着!等老子跪完把你俩一块儿揍了!”

“那你可未必能赢!师父说了舐红刀封刀半年,说不定到时候是我俩揍你!”

“你他妈有本事现在就滚进来,老子跪着也把你揍了!”

“老二你这请君入瓮也太低级”

乌子虚边听边摇头,把被晾在一旁的柴束薪拉走木葛生一跟松问童吵起来就刹不住,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斗嘴上,“柴兄。”乌子虚低声道,“咱们先避一避。”

柴束薪指着松问童的脑袋:“木葛生拿了我的手套。”

“先避一避,先避一避。”乌子虚叹气,“老二和老四较起劲来容易殃及池鱼,你要是再在这儿站下去,说不定他俩一会儿得逮着你认亲。”

柴束薪:“认亲?”

“那得看他俩争到哪儿了,儿子爸爸的都是常规套路。”乌子虚继续叹道,“有次他俩不知说了什么,非得让我二选一,挑个嫁了。”

柴束薪:“……”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回廊,柴束薪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无常子是怎么选的?”

“这个叫供不应求,卖方市场。”乌子虚边说边摸出一张算盘,已经开始核对这一日木葛生折腾下来的损毁费用了,“我跟他们算了一笔账,就按他俩那倒霉行情,顶多来给我当二房三房。”

柴束薪:“……”

虽是一句玩笑,却也不纯是摆谱。几日后柴束薪发现,银杏书斋众弟子,老大林眷生常年游历在外,乍一看仿佛松问童占了辈分,木葛生占了脸皮,朱饮宵占了年幼,惟独乌子虚夹在中间高低不就,里外难做人。实则相反,松木二人平时看着折腾,有他俩做小伏低的时候。

就说吃饭这事儿。松问童罚跪结束第一时间就把朱饮宵救下来,连着被木葛生折腾数日,小杂毛鸡苦不堪言松问童走进厨房的时候柴束薪正在洗菜,“得亏有你在。”松问童看见他,松了口气,“要不这两天老四非得把灶台炸了。”

红枣洋葱锦鲤汤柴束薪是领教过的,他把砂锅搬下来,给对方挪出一个炉灶,“要给星宿子加餐?他刚刚化形结束,朱雀与寻常脏腑不同,或许不宜贸然进补……”

后面的话被松问童的大火颠勺盖了下去,柴束薪只隐约听见一句:“……不是给老五做的!”

墨子下厨也是惊天动地的气派,满当当一大桌,柴束薪怎么看也只有星宿子能有这饭量,下一刻木葛生蹿进来,“呦,老二你跪完了?我一进门就闻见香味儿”

柴束薪本以为接下来怎么着也得有一场抢饭大戏,结果松问童一句话就让木葛生把手收了回去,“老三今天去酆都收租。”

“那可真是太辛苦了。”木葛生立刻放下筷子,“这不得累坏了,走走走,赶紧摆桌,炉子也烧上,咱家老三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几人在暖亭摆上桌案,冬夜有雪,地龙烧了起来,柴束薪抱着朱饮宵席地而坐,看着木葛生踩在栏杆上挂灯笼。松问童不知去了何处,片刻后回来,手上的酒坛子叠了一大摞,“晚上喝啥?”木葛生的声音从檐上传来,“整点儿烈的,上次那个梨花白太甜了,高粱的还有没有?”

柴束薪下意识就要说烈酒伤身,夜饮尤其,但此处到底不是柴府,入乡随俗。松问童却仿佛看出他的顾虑,把一堆酒坛子放下,掏出一只白色瓷瓶给他,“这是你和老五的。”

朱饮宵喜甜,口味清淡,瓶子里是酒味很低的米酿,柴束薪刚要道谢,就听见松问童又是一句:“要不给你俩再开个炉子,你坐小孩儿那桌。”

柴束薪:“……”

“诶,我说你别欺负我们三九天啊。”木葛生从房顶上倒挂下来,“小大夫记仇得很,当心他给你下泻药。”

松问童:“不是没下过。”

木葛生想起了这茬,“对了,老二你之前说你刚来书斋那会儿,把大师兄的桌子劈了当柴烧,还跟三九天打过一架来着。”他说着起了兴致,“怎么样?谁打赢了?”

柴束薪和松问童异口同声:“我。”

木葛生乐得差点没摔下来。

他们就这么聊上了陈年旧事,少年岁数啷当,本没有多少过往,得益七家传承丰厚,一点陈芝麻烂谷子放到世间便是惊天奇闻。帝王将相,兴亡春秋,多少是非功过被少年们戏说下酒,百代山河入喉,随着大笑掷进雪中,不过唇畔一缕风流。

几人一直喝到半夜,酒坛堆得山高,饭菜却是一筷未动。乌子虚深夜归来,推门便看到满院灯光,酒香浓得惊人,“老三你回来啦!”木葛生喝得上头,歪三倒四地迎了上去,下手却很准,直接把人捉进暖亭,“来来来”他甩了个腔,贵妃醉酒似的,“皇上且上坐”

松问童立马揭了最大的饭盅盖子,柴束薪这才发现,暖炉上煲的是汤。

墨子喜辣,星宿子喜甜,木葛生混不挑,这汤重鲜,大概是特意给乌子虚做的。柴束薪之前喝酒时一直担心饭菜在炉子上热久了,味道会老,然而汤品却不然,愈煮愈鲜,最宜久候。

也最适合风雪夜归人。

乌子虚仿佛见惯了这架势,也不推脱,有些好笑地坐下,接过松问童递来的汤碗,“爱卿有劳。”说着又把木葛生摁下,“行了贵妃,别浪了,今儿不翻绿头牌。”

后来柴束薪才知道这“绿头牌”是个什么名目,一月一翻,俗称账本。

木葛生立马精神了,“我就说老三这一趟辛苦了,提那影响消化的东西作甚,来来来,吃饭吃饭!”

少年郎胃口丰盛,也不在意这一顿压床饭,一桌菜品没多久就被扫荡干净。柴束薪吃得慢,也多有留意,以药家眼光看,这一餐文火慢炖,没有大鸣大放,讲究的是以食进补,一锅素菜,是鼎湖上素的底子,但柴束薪见了松问童吊汤底时用的水,泡过桑叶和干菊。

厨房里除了银杏茶,常年收着山萸肉和决明子配出来的一只茶罐,方子是很多年前松问童找他要的,柴束薪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在书斋里住下,发现这茶只有乌子虚在喝。

桑叶、菊花、山萸肉和决明子,皆有明目清肝之效。

他又想起木葛生为数不多毒不死人的手艺,是给乌子虚沏黑芝麻糊,专门打着防止秃头的名目。

不过还是很难喝。

柴束薪有些醉了,看着眼前灯影憧憧,朦胧地思忖着:虽说乌子虚在书斋中仿佛最为操劳,但堂堂阴阳家主,玉面无常,终究不可能是个老妈子命。

紧接着木葛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和松问童杠了起来,横空飞出一只酒盏,殃及池鱼,泼了乌子虚一身。乌子虚一个喷嚏,把松问童头上睡着的朱饮宵惊了起来,扑闪着翅膀横冲直撞,一巴掌拍在柴束薪脸上,柴束薪头回领教朱雀化形后一翅之威,直接被扇得一头扣进了汤盆里。

最后是乌子虚拿来的脸巾,这人一手抱着老五,一手开始收拾满桌狼藉。木葛生早就和松问童打进了雪里,转眼就不知道滚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