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姚晗还有点不想走,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基本都很黏人,尤其是来了新地方,江晚芙索性把他留下了,叫惠娘抱他进她的屋里睡午觉去了。
江晚芙则抽空见了见去送礼的管事,管事进来给她磕了头,口齿清晰把今日去送礼的情况说了,顿了顿,又迟疑着道,“只还有一家,却是未曾送出去。”
江晚芙喝了口茶,示意他继续说。
管事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没有什么隐瞒,“便是府上继夫人的母家。吴管事支支吾吾,小的怕耽误了事,便从他嘴里套了话……去年,杨家老爷过世,继承家业是大爷,杨大爷好赌,输得多了,就拿了疏浚河道的银钱给去填窟窿,结果叫人给告发了……还险些牵连了老爷。后来判了充军,杨家一家人也搬走了。现如今也不来往了,故而联系不上。”
江晚芙很吃惊,她印象里杨氏在苏州算是大户,数代为官,倒不想竟葬送在了没出息的子孙手里。她见过杨大爷一回,是杨氏叫她过去,偶然撞见的,杨志还以为她是杨氏屋里的丫鬟,当着她的面,便跟杨氏讨要她……他那时看她的眼神,跟蛇一样,让她毛骨悚然。后来,她便有意识地躲着他了。
江晚芙沉默了会儿,点头淡淡道,“既不联系了,那就算了。”
本来杨家也只是杨氏的母家,并不是她的外祖家,走礼也不过是按着规矩来。
管事应下,惠娘送他出去。
江晚芙起身回侧屋,进屋便听见红蕖焦急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她方才走时,叫她守着姚晗的,江晚芙心里一紧,便快步走了进去,“怎么了?”
红蕖听到她的声音,忙从脚踏上起身,她一动,便把罗汉床上的姚晗露出来了,小孩儿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额上全是汗,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她没听过的词,惠娘在一旁吓了一跳,道,“别是魇住了吧?”
江晚芙顾不得问,上前半搂住乱动的小孩儿,惠娘也上前帮忙,几人合力,江晚芙松手,轻轻拍他的背,轻声哄他,“晗哥儿不怕,不怕,婶娘在呢……”
姚晗汗涔涔睁眼,瞳孔放得很大,半晌才醒过来一样,泥鳅似的钻进江晚芙的怀里,江晚芙叫红蕖拿了热水进来,打湿帕子,给他擦了脸和脖子,这期间,小孩儿倒是乖得不得了,像小狗儿似的,一声不吭。
江晚芙便笑着哄他,“是不是做噩梦了?就听你叽里咕噜说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说着,惠娘递了新打湿的帕子过来,她便伸了手去接,被这么一打岔,便也没有察觉她怀里的小孩儿,打了个寒颤,紧紧咬着唇。
江晚芙又替他擦了一遍,汗干了黏糊糊的,还容易得风寒。等擦完了,才拍着他的脑袋哄,“好了,我们晗哥儿已经是小男子汉了,一个噩梦罢了,才不怕,对不对?”
姚晗没有说话,手臂紧紧搂着江晚芙的脖子,很依恋地叫了她一声,声音显得很可怜,带着点鼻音,“婶娘。”
江晚芙温柔地应了他一声,“嗯,怎么了?有什么话跟婶娘说?”
姚晗摇摇头,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肩上,惹得江晚芙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撒娇呢?”
姚晗“嗯”了声,也不知道嗯的什么,过了会儿,他松开了手,低下头,声音里透出点紧张,“要是我犯错了,您会不会不喜欢我?”
江晚芙一听这话,就猜到小孩儿估计是犯了错,怕她不要他呢,便抬手摸摸他脑袋,轻声道,“不会的。连大人也会犯错,更何况小孩子了。只要你知错就改,做个乖孩子,大家还是会喜欢你的。”
姚晗抿抿唇,点头嗯了一声。他才不在意大家喜不喜欢他,也没有人喜欢他的,就只有婶娘对他好而已。他要是是她的孩子,那就好了。
江晚芙不敢放他一个人睡,索性在屋里哄他,哄着哄着,自己也犯困了,蜷缩在罗汉床上睡了过去。
陆则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大一小蜷缩在一张不大的罗汉床上,他心里哭笑不得,这一大一小也不嫌挤,便走上前去,打算把阿芙抱到床榻上睡,刚走近,却见小狗似的窝在阿芙身侧的小孩儿,很警惕地睁开眼睛,眼神最初透出股凶悍,等看清是他,便又慢慢地乖顺下去了。
陆则自然不会把个小崽子当回事,就是狼群的头狼都不会跟小狼崽计较,不过教姚晗习武的武师傅,倒是来跟他说过几回,夸姚晗天赋很高,最难得的是性子坚韧,是块好料子。
有这个警惕的劲儿,武师傅夸得倒还有些道理。
他朝小孩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往旁边靠靠,姚晗很乖地往旁边缩了缩,陆则俯身把阿芙抱到怀里,稳稳地抱到床榻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拉过被褥,替她盖上,才出去。
姚晗还坐在罗汉床上,看见他,小小的身子仿佛紧绷起来,陆则走过去,捏了捏他稚嫩的肩,随口道,“放松……教你个道理,两军对峙,谁先露怯谁先输。人也一样,别让人看出来你怕他。”
说罢,收回了手,背身而立,站着道,“穿鞋。我看看你基本功……习武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武师傅没来,这几日我带你。”
姚晗有点懵,看着陆则走出去的高大背影,眨了眨眼,还是穿了鞋,一路小跑跟着出去了。
183. 第 183 章 忽然感觉自己变得小小……
183
江晚芙一觉睡醒, 惠娘听见动静,进来服侍她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衣裙, 边给江晚芙穿, 边笑着道, “世子在院里教姚小郎君习武呢……小胳膊小腿的, 练得倒是很认真,也不听他喊累。”
江晚芙来了兴致, 穿好了衣裙, 便出去院子里。棣棠院是没有专门的练武场的,因此只能在露天空旷的院子里。碍于陆则的威严, 倒没有丫鬟婆子围着两人看。
陆则正在纠正小孩儿出拳的动作, 食指轻叩他的手腕, 沉声提醒, “出拳需直……”姚晗立马重新做了一遍动作,在一侧的江晚芙是没看出有什么区别,不过陆则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大概便是做对了。
惠娘拿了手炉出来, 江晚芙接过去, 侧头吩咐她,“叫膳房做些点心过来……油角糖糕、糍团, 另做两碗云吞。其他的叫膳房看着做吧。”
惠娘应声下去, 江晚芙要的坐起来都不折腾,点心都是现成的, 就是两碗云吞要现煮,不过苏州这边的云吞是薄皮小馄饨,沸水里烫煮会儿就熟了。因此送来就很快了, 惠娘带着两个丫鬟利索把膳摆好了。
江晚芙才出声打断二人。
陆则习武,耳聪目明,自然早就发现阿芙在一边看了。此时听她开口喊他们,瞥了眼朝他看过来的姚晗,有些无奈,哪有像阿芙这样宠孩子的,才练了多久啊……但还是朝他点了头,“去吧。”
姚晗跑到江晚芙身边,拉着她的袖子,陆则也缓步走过来,带他们进屋。
小孩子喜欢甜食,姚晗也不例外。江晚芙和陆则便吃的小馄饨。姚晗下午还有课业,吃过点心,便被红蕖带着去做课业了。
江晚芙不大饿,吃得也慢,一碗馄饨还剩了大半,便边吃边跟陆则说话,“这几日看你好忙。”
陆则抬手,替她把鬓边碎发掖到耳后,温和道,“嗯,此处卫所不少人是父亲旧部,总要过去联络联络……已经差不多了,觉得闷了?”
江晚芙摇头,陆则忙归忙,但还是抽了时间陪她的,祭拜祖母和母亲,他也是事事亲力亲为。
陆则没继续说旧部的事,转而道,“方才听管事说,礼已经送出去了。是不是还要设宴?日子定了没有?我把时间腾出来……”
其实江晚芙设宴,也只是妇人之间的交际,陆则根本没必要出席,不过她也知道,多少人都是冲着陆则来的,就这几天,她都收了不少礼了,收到手的比送出去的还多。
江晚芙摇头,“还没呢……”顿了顿,想起杨家的事,便道,“我今日去见了继母,她病得很厉害。以前她对我不好,现在看她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我心里却也没什么大仇得报的念头……还有杨家,听管事说,他们家现在也不复当年了,以前委屈的时候,总想着,最好欺负了我和阿弟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没想到居然真的灵验了。”
陆则静静听她说完,伸手把她手里的瓷勺拿走,放回碗里,起身到她身侧,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抚着她的后颈,“是他们自作自受,同你没有关系。你不计较,是你心性良善……”顿了顿,垂下眼看她的眼睛,“阿芙,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他知道,她以前大概过得不大好,刚嫁给他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温柔得像是没脾气。后来她跟他吵架,露出执拗的一面,他才看到她的另一面。
他一直没有问过她,总觉得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可现在,陆则忽然很想知道,想知道失去母亲庇护的她,是如何在继母的明枪暗箭下,小心翼翼地保护者自己和弟弟。想知道她的委屈和难过,夜里的害怕和眼泪。
……
罗汉床上的炕桌上还摆着蜡烛,女贞的叶子被风吹得蹭过花窗,发出轻微的?O?@声响,江晚芙坐在罗汉床上,手被陆则握住,一抬起眼,便能看见他看着她的温和眼神,他也没有催促她,就只是安静地等她组织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