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1)

陆勤缓缓起身,江晚芙此时才看清自家这位公爹的模样。

他生得很高大,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武将。虽年逾四十,已是中年,面上却看不出半点疲态。大约是前半生的戎马生涯,令他身上有一种旁人没有的沉淀、深沉和气魄。

江晚芙之前一直觉得,陆则生得像婆母永嘉公主,尤其是眉眼,只是陆则不爱笑,但眼下见父子俩站在一处,才发觉,其实陆则更像卫国公,二人身上的那种气场,如出一辙。都不用开口,就看得出两人必然是父子。

难怪祖母不止一次说过,陆则是几个兄弟里,最像卫国公的。

就在江晚芙打量着自家这位公爹的功夫,陆勤的随从也进来了,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被吸引住了。

倒不是那随从有什么特别,而是他怀中抱着个小郎君,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赶路累了,闭眼睡着,裹在一袭披风里。

这样的场合,一个三四岁的小郎君,足以让人联想到很多事情,庄氏赵氏几个,都不自觉将眼神瞥向一侧的大嫂永嘉公主,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却见她依旧淡着一张脸,往日就明艳柔美的面颊,大约是被冷风吹得有些冷,反倒带了些血色,比之平日,更添几分生动。

陆老夫人倒是丝毫没怀疑,看了眼那小郎君,直接开口问,“老大,这孩子是?”

陆勤淡淡的视线,扫过那双沉静的眼,很快挪开,朝自家母亲道,“母亲可记得儿子身边的姚旭?”

陆老夫人颔首。

陆勤三言两语往下说,“此乃姚旭之子。他父阵亡,母也早逝,家中无人照料,本想放在宣同,找一人家代养。但这孩子受了惊吓,神智有些不清,找了几户人家,都养不到几日,索性就带回来了,再找大夫替他看看。”

陆老夫人一贯心善,先前有来投奔的亲戚,都一一留在府里安顿,后来出了林若柳那事,她有些冷心,但若有来投奔的,也都给些财物,不让人空手而归。眼下听这孩子身世这样可怜,不禁有些怜惜,“也是可怜孩子。”

说着,朝身边嬷嬷点点头,吩咐道,“抱下去吧,给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

嬷嬷忙上前,从随从手中接过那小郎君,匆忙带回福安堂去。

天寒地冻的,也没有非要在庭院里说话的必要,陆老夫人一发话,众人便都朝福安堂去了,至于陆勤的那些随从侍卫,自然有管事安排,都在外院住了下来。

说是许久未见,但其实卫国公和女眷之间,也没什么可说,关切了几句母亲陆老夫人的身子,又坐了会儿,便说要去书房谈事。

陆老夫人自然爽快答应了,道,“你们去忙正事吧。别误了晚膳的时辰。”

陆勤站起来,颔首应下,带着陆二爷兄弟俩个、陆则等兄弟几个,连最小的陆机都被喊上了,一并出了正厅的门。

他们这一走,屋子里倒是显得有些空落落的,陆老夫人瞧着倒是兴致很好,精神也不错,众人喝茶说话。江晚芙则抽空起身,跟陆老夫人说了声,出了正屋。

到了旁边的暖阁,就有管事嬷嬷进来。

接风宴的事宜,是她在负责,有些事情,管事嬷嬷拿不定主意,便要来寻她,江晚芙倒也心里有数,不急不缓回话,一一拿了主意,做了布置,末了道,“各位爷怕是要喝酒,叫膳房提前准备着醒酒的汤。”

管膳房的嬷嬷姓吴,也是头回和这新世子夫人打交道,本听旁人说世子夫人小门小户出身,还以为她未必扛得起这些事情,见了几回,才发现,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主。膳房这地方,其实是最容易捞油水的,不说别的,光是油盐酱醋这些调料,多买点少买点,打眼那么一瞧,是绝对看不出的,到时候进了谁的兜,还能再叫他掏出来?

不说为了这点银子,值不值得费这个功夫,就说这个脸,也实在丢不起的。

先前管采买的管事,看世子夫人年轻,又没管过家,就来哭穷。结果这位世子夫人,人生得美,看上去柔柔弱弱,脾气好得不得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主,三言两语点破了,吓得那管事直磕头。她见管事吓得直磕头,也不说话,只顾自己喝茶,末了才发了话,说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还给拨了一半的银子。

这一巴掌一颗甜枣的,哪里是个没手段的主噢……

吴嬷嬷亲眼见过,自然不敢再打那些糊弄的心思,认认真真做事,忙连声应下,“是,奴婢这就安排下去。”

江晚芙颔首,让惠娘送吴嬷嬷出去,才打算回正厅,一出门,就见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天本就冷,一下起雪,冷风更是朝人骨头缝里钻,别管穿得多厚实,这风就是有这个本事,简直无孔不入一样。

江晚芙摸了摸手炉,惠娘上前,替她拢了拢披风,道,“娘子,快回屋吧,别冻着了。”

江晚芙点点头,迈过门槛,朝正厅的方向去。大约是下雪的缘故,庑廊上格外的安静,轻飘飘的雪落在树梢上,腊梅开得正好。

看到腊梅,她就想起前几日,陆则从外头回来,带了株腊梅,开得特别好,其实腊梅也不稀奇,但怎么说呢,一个对谁都冷冰冰的郎君,素日也不说什么甜言蜜语,忽然来这么一下,其实是很叫人心动的。

江晚芙正出神想着,走在庑廊下,忽的,被一阵嘈杂的声响弄得回过神,抬眼一看,就见不远处,几个仆妇正在追一个小孩儿。那小孩正是方才见过的,他虽瘦小,却像只猴子一样,很灵巧,一下子避开了那些仆妇的围堵,钻了出来。

仆妇们急得不行,四五个人追他一个,还是那小孩跌了一跤,才被一个仆妇眼疾手快按在地上,另几个仆妇也赶忙追上来,几人死死压着他。

小孩挣扎着,一张脸涨得通红,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仆妇推开。其中一个仆妇被推了个人仰马翻,气得重重一掌打在那小孩的背上。

江晚芙远远看着,皱眉上前,喝住那仆妇,“怎么回事?”

仆妇有点慌,忙解释道,“奴婢们打算给姚小郎君洗澡换衣,但他一直挣扎,还咬了奴婢们好几口,奴婢们一时不察,才叫他跑了出来。”说着,捋起袖子,手臂上果然有一个深深的牙印,几乎快见血了。

江晚芙才神色缓和下来,见那孩子还在拼命挣扎,脏污的面上,一双眼睛特别黑。她没多想,蹲下/身,取了帕子,伸手要替那孩子擦脸,一旁的仆妇忙道,“夫人小心,这孩子会咬人!”

江晚芙应了一声,试探性的伸出手,惠娘紧张看着,那小孩儿却没动,睁着双眼睛,盯着江晚芙看,看得很入迷。

江晚芙替他擦了擦脸,没敢太用力,怕弄疼了他,动作轻柔,脏污擦去,底下的皮肤,倒是意外的白,就是有几处红,大约是太冷了,冻得裂开了。

得涂药吧,江晚芙轻轻皱眉,很快舒展眉眼,柔声哄那孩子,“我叫她们放开你,你乖乖的,不要跑,好不好?天太冷了,屋里有炉子,很暖和。”

小孩儿像是没听懂,黝黑的眼睛,没一点波澜。江晚芙怕仆妇一松手,他就跑走了,这么冷的天,这么小的孩子,要是在外头冻个一晚上,说不定就没了。见他没反应,她也不敢叫仆妇松手,不厌其烦柔声继续商量。

小孩儿终于有了反应,却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一个黑袋子,抱在怀里。

江晚芙看了眼,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倒是仆妇见她盯着看,忙回话道,“奴婢们瞧过了,是些肉干和馒头,都发霉生虫了。姚小郎君也不让丢……”

江晚芙闻言,便指了个仆妇,吩咐道,“去膳房装一袋子馒头和肉干来,再捡四五样糕点,挑甜口的。”

仆妇忙应声下去,很快带着东西回来了。江晚芙接过来,将袋口打开,露出里头香软的馒头,摆在地上,缓缓推过去,“她们只是想给你洗澡,不是故意抢你的东西。这个给你,就当道歉,好不好?”说着,又指了指仆妇端着的糕点,“还有那个,你喜欢吃甜的吗?”

从那些馒头摆在面前起,小孩儿的视线,一下子从江晚芙身上移开了,盯着那馒头,又看了看江晚芙,缓缓伸手,捏住那装馒头的袋子。

江晚芙松了口气,看来这孩子是听得懂她的话,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她朝仆妇道,“松开吧。”

仆妇迟疑着,缓缓放开了手。

小孩儿从地上爬起来,怀里抱着两袋子馒头肉干,紧紧揣在怀里。仆妇们见他老实了,都松了口气,想赶紧带他回屋,省得他又惹事,但她们一靠近,那孩子便谨慎瞪着她们,见她们走近,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又看了看站着的江晚芙,忽的一下子躲到了江晚芙的背后。

江晚芙也被弄得一愣,一只脏兮兮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子,瘦得骨头都支棱着,实在可怜。她想了想,索性道,“带路吧,我送他回屋。”

仆妇忙在前引路,江晚芙试探性牵了小孩儿的手,小孩没什么反应,注意力都在那一兜子的馒头上,她便牵着他,进了屋子,又抱他上了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