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惊鹊眼睛一亮,欢欢喜喜捧着玉碗,将一碗汤液喝了下去。
唇齿留香,她餍足又慵懒地眯了眯一双水眸,和郑嬷嬷说,她在河东的时候就想念郑嬷嬷熬的汤。
“女君您回来了京城,以后日日能喝到。”
郑嬷嬷眼中满是慈爱,她没有孙女,自幼养在祖父母跟前的裴惊鹊是她看着长大的。
“那也说不准,没准儿我过两日又嫁人了。”裴惊鹊想到自己身上糊里糊涂地多了一桩婚事,笑了一声,又叹一口气。
命运半点不由人,她就是随处漂泊的浮萍,总也没个固定的去处。
“女君可有烦扰的心事?”郑嬷嬷察觉到端倪,问道。
裴惊鹊摇头,眼珠乌黑明亮,“烦扰倒没有,我想一想还挺期待的。就是姑母和表兄那里,我放不下心。”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含着不为人知的沉闷。
因为远在河东,她得到的消息滞后粗陋,想要提醒太子表兄却已经来不及了。
太子因为是储君,门下投了许多宾客,加上承光宫中的妃妾家族,上百上千的人依附在太子的身后,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次太子被重罚就是因为太子看重的一个门客出了错漏,玩忽职守,任由他治理的那块地方交易铁器,结果铁具外流到了戎族,冬日戎族入侵雍州,致使雍州大乱。
她没猜错的话,顾峤离京处理的就是雍州的乱子。
太子失职犯错,很快被一些人扣t?上勾结外敌的罪名,姑母辩解求情直接被禁足深宫……裴惊鹊闭了闭眼睛,这一场危机如同父亲所说,想要平稳度过绝对不是易事。
她要从哪一方面下手呢?不能明着为太子洗脱,也不能拨动天子敏感的神经,春祭礼快要到了,若真的让赵王主持成功,她这边的局面就更加危险。
“我听闻主君走动了不少人家,但都没得到有用的法子,温姨娘也归家求了她的兄长,温家人出了一招,让二郎君求娶朱氏女。”
郑嬷嬷顿了顿,没法描述自己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情。
那得要蠢到什么程度才会自掘根基,皇后娘娘是裴氏倾注了全力推上去的,太子还没被废呢居然倒戈赵王,娶赵王的亲表妹进裴家……天下人怎么看裴氏一族,裴氏会成为笑柄!
“父亲怎么说?”裴惊鹊语气冷厉,她今日才听到温家的打算。
“主君没有答应,呵斥了温姨娘,二郎君应该也没同意。”郑嬷嬷急忙回答。
“算他还有些脑子,否则,裴弘和他那个娘立刻从裴氏滚出去,那么听姓温的话,就去做温家的儿子。”
裴惊鹊心里厌恶,靠着和裴氏以及太子表兄沾亲带故的关系,温家得了不少便宜,如今却恬不知耻地做起了赵王和朱氏的马前卒。
她当即也就毫不客气,直接同郑嬷嬷吩咐将府中温姨娘的人全部换掉,“有人若敢阻拦,一律杖责二十送到偏远的庄子里。”
裴惊鹊手里有老国公留下的人马,郑嬷嬷完全不担心,带了人退下。
晚上,等到裴惊鹊休息好了,与家中的人一同用膳,除了她之外,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对劲。
裴郢坐在主位,他的身后立着泫然欲泣的温姨娘。
他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子女,尤其是怒气摆在脸上的四女,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长女身上。
长女容貌昳丽,慢慢吞吞地咬着一块牛乳截饼,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弯了弯眼睛,指着席面上的一道鳢鱼羹,说自己想吃。
裴郢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净了手亲自盛了一碗鱼肉羹,让一边的仆妇送到长女的面前。
裴惊鹊尝了一口鱼肉羹,眼波流转,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不出意外,她瞥到了那个女人惨白的脸色。
想告状,不仅要看她有没有机会,更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底气。
就算她的父亲真的朝她发难,裴惊鹊也不会当回事,裴氏从来都不是她的父亲做主。
从前是她的祖父,现在是她。
只是她远嫁河东愿意给他们自己折腾的机会,可惜三年时间了,没折腾出什么好果子。
“四妹妹的眼睛往这边都要瞪出窟窿了,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裴惊鹊放下调羹,手托着腮,歪头朝席上唯一一个怒气冲冲的少女笑。
手腕的镯子碧莹莹,宛若一汪泉水。
裴四娘对上她的笑,终于忍不住,高声问她想做什么,“你和离归家,母亲不仅没有嫌弃你还好心好意地为你着想,可你呢?夺母亲的权,还要打母亲的脸!”
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比如把一个人的心气无限度地放大,特别被宠惯的少女。
“四娘住嘴!”
“你这说的什么话?快和你阿姊道歉。”
“四妹妹,你不可如此。”
“妙菱!”
“四姐姐……”
温姨娘、裴父、裴三娘、裴弘乃至年纪尚小的裴五郎都开了口,裴四娘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呼吸急促,怒气更甚。
她盯着裴惊鹊,仿佛对方是罪大恶极的仇人。
其实也不差了。
裴惊鹊不在京城,她的日子过的多痛快,母亲掌家,父亲疼爱,兄长进取,她就是裴氏最尊贵的小娘子。
就是因为有这位阿姊的存在,她的生母战战兢兢,她的兄长无法名正言顺地成为裴氏的继承人,她也要低人一头。
外头的言论沸沸扬扬,裴四娘听的太多了。说裴惊鹊寡廉鲜耻,不守规矩,被人休弃,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出去;说裴氏的小娘子被她连累,注定没有好的前程;又说裴家快要败了,到时候人人可欺……
她一回到家中就羞辱自己的母亲兄长,将母亲所有的亲信赶出府去,偏偏父亲又默不作声,这叫裴四娘怎么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