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咳,娘子,是不是茶水凉了,奴婢再给您换一杯温热的。”青萍熟悉的声音隐晦地带着一分提醒,猛地让裴惊鹊从那段濒死的记忆中回神。

她看到碧绿茶汤中完好无损的自己,抓着白瓷杯的细指不由攥紧,仅是一瞬,整个人就回到了现实。

回到了十日前,她对周家人彻底不耐烦的时候。

裴惊鹊确认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人跟着那辆她最喜欢的马车一同坠落深崖,可不知为何,她竟然又活过来了。

昨天一早她香汗淋漓地惊醒,发现自己没有去到黄泉奈何桥,而是好端端地躺在河东郡丞府的床榻上。

起初,裴惊鹊也以为做了一场噩梦,可是昨天发生的种种事情竟然都一分不差地对上了。

恍惚之余,她断定自己确实重活了一次,因为光怪陆离的变故,这两日裴惊鹊总时不时的发呆。

要么沉浸在那段死去的记忆中,要么思绪飞到究竟是何人要杀她,她这一次还能不能躲过去。

今日被婆母周老夫人唤人请来,她刚喝了两口茶又开始神游天外。

“依老婆子看,恐怕不是茶水凉了,而是懒得听我讲话。裴氏,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却连最基本的恭顺都做不到,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婆母?”

郡丞府的老夫人,裴惊鹊的婆母陈氏一肚子气,眼神颇为不善挑剔地盯着她。

若在往日,裴惊鹊刚嫁进周家的头两年,陈氏哪怕心中不满也不会如此直白地表露出来。

因为她要时时刻刻挂着一张慈和的笑脸,占用长辈的名头从这个尊贵的儿媳手中谋些好处。

珍贵的布匹、耀眼的首饰、白花花的银子,所有陈氏没有见过或从前没有拥有过的好东西,都会贪婪地朝着裴惊鹊索取。

谁叫裴惊鹊嫁给了她的儿子周晋安,身为儿媳孝顺婆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过之前即便她心里这么想,表面还是和和气气的,因为裴惊鹊可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承恩公的嫡长女,太子殿下的表妹!

而周家虽然有些底蕴,她的儿子周晋安也高中了探花,但和皇亲国戚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陈氏不傻,磋磨人的手段不敢往裴惊鹊的身上使,只冲着大儿媳和小儿媳去。

但开春以来,太子犯错惹怒陛下被幽禁承光宫,内宫裴皇后也被禁足,废太子立赵王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河东府郡上下也早已经传遍。

陈氏从自己的娘家侄儿还有来往的夫人口中得知自古被废了储位的太子都没有好下场,连带亲近太子的人也将大难临头,她就再维持不住体面,对二儿媳裴惊鹊冷脸相对。

甚至私下,当着其他两个儿媳还有府中奴仆的面,陈氏喋喋不休地咒骂起人。

“行状妖娆、不守妇德……福薄命短、平白有一个好出身……旁的甚甚都不会,嫁人三年了连个孩子都生不了……不孝不悌,招祸的秧子,早早地死了别连累了我儿我周家……”

随着一句句毫不掩饰地咒骂,她那张往日的笑脸完全地被撕了下来,徒留令人后背发凉的狠意。

原来看不惯裴惊鹊随心所欲的程氏和孟氏心中都对人生出了同情,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只看婆母的态度,以后裴惊鹊的日子不知要难过多少倍。

不过她们是不会管的,虽然也从裴惊鹊的手里得到了不少好东西,可在这个府里,她们对裴惊鹊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此时,站在陈氏左手边的程氏回想着婆母咒骂的话语,看了一眼女子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默默摇头。

哪家有像她这样的女子,每日只顾寻欢作乐,不去讨好公婆,不对夫君小意温柔,生儿育女那等关系女子后半生的大事也不见她上过心。

她就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日日栖息流连在香气四溢的花丛中,遇到闯入的游人开心了就飞过去绕一圈,不乐意了那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吝于给的。

同样站在陈氏右手边的孟氏对裴惊鹊这位二嫂更多的感受是嫉妒。都是周家的儿媳,凭什么她就可以过的那般肆意潇洒,晨昏定省说不来就不来,婆母送的婢女不喜欢就懒懒地伸伸手指让人原路回去。

就连她地位不稳的现在,她也还是稳稳当当地坐着,而自己和大嫂却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婆母的身后。

婆母来势汹汹地问话,她甚至无所谓地看起了手中的茶汤,连个眼皮都不曾t?动过。

孟氏心头不甘,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好意地接过了周老夫人的话头,笑道,“二嫂不是那等不孝的人,母亲千万消消气,不过一个妾室而已,二嫂肯定不会拒绝的。”

说着,她推了推一边生着鹅蛋脸身段姣好的婢女,人是服侍周老夫人的桃花,性情柔顺。

孟氏心知肚明桃花还是周老夫人为二房孙子准备好的生母,裴惊鹊生不了孩子,那就让桃花生。

桃花生出的孩子记在裴惊鹊的名下,将来就能名正言顺继承裴惊鹊那庞大的嫁妆……

“二夫人,奴婢定当尽心尽意服侍二郎君……还有您。”桃花穿着一身粉衣,柔柔弱弱地跪在地上,端的是人比花娇。

然而,当堂中她跪着的女子慢慢悠悠地抬起眉眼,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会往一个婢女的脸上停留一分。

乌黑的长发随意地垂落着,精致而秾丽的五官本该是极尽妩媚的,可偏偏她那双潋滟的眼眸融合了淡淡的天真懵懂,纯洁又干净。

不少人会被这一层假象所蒙蔽,但只要裴惊鹊一开口,他们就会明白她不是不懂仅仅是不在意。

这个世间不存在能够束缚她的东西,裴惊鹊从来只为自己的感受而活。

“方才我的眼中还真没有母亲,二嫂也说错了,我肯定会拒绝啊,周晋安若纳了妾室,那就不是我喜欢的了。”裴惊鹊笑吟吟地挨个看了她们一眼,最后似乎有些苦恼,手指试探地沾了一下温凉的茶汤。

青萍说得对,茶凉了就该换个热的。

可是周晋安长的着实好看啊,尤其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甜言蜜语的时候,她总是很开心。

可是又可是,周家这一家子人她越来越不耐烦了,她并不遥远的上辈子也拒绝了老夫人陈氏,然后这位从前喜欢装笑的婆母居然想对她施家法。

裴惊鹊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反而让陪嫁的家仆将周老夫人身边的人打了一顿。

显而易见,周老夫人她直接发疯了,对着亲儿子周晋安大哭大闹了一通。

周晋安去问她,裴惊鹊一口气叹了又叹,虽然心里对他还是喜欢的,可已经不大提起来兴致了。

而且夫妻两人的感情明显不如之前好。近些时日也不知是周晋安担心受到牵连还是事务繁忙,朝她述说甜言蜜语的次数都少的可怜,裴惊鹊有时主动上前还总被冷淡地推开。

纠结了几天,在周晋安欲要强硬地安排她住到别院还想限制她的行踪时,她提出了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