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今天这段过去突然就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带来一些崭新的烦恼。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让宁瑶夕知道他这段糟心的回忆，他就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不舒服。主观上他知道这件事并不是自己的错, 但客观上他确实很抗拒对宁瑶夕说起。大概是因为在这段和他有关的回忆里，他并不像现在这么游刃有余, 那是他无能为力的年纪，他能做到的实在太少。

大概还是觉得向宁瑶夕提起有点丢人。齐允在心中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暗中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出现得真是碍眼。他紧接着在心中得出另一个结论, 神色不渝。

齐泽辉对他心中此刻闪过的这些想法一概不知，只将他这番态度转变看在眼里, 不惊反喜, 只觉得拿捏到了齐允的命门，他就是怕自己的事被捅到媒体上去, 顿时像被鼓励到一般精神大振, 说得更加起劲。

“你自己也知道吧？你之前对你亲生父母做得都是什么混账事。没经我们允许就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还自己留下一部分钱？这钱是你该拿的吗？我之前没追究是看在你是我孩子的份上！”

现在眼见着你也飞黄腾达了, 总不至于再把持着买房子的钱不放了吧？齐泽辉的算盘打得响彻天际, 看着冷冷注视着他的齐允, 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表情。

“是不是应该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和爸爸妈妈好好聊聊？”他意味深长地説，语气缓和下来，“小允，爸爸妈妈不是你的敌人。之前闹得那么僵，的确是爸爸一时间气糊涂了。这件事情我们应该好好展开聊聊，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齐允在他说话时全程漠然注视着他，他问询的话音刚落，就片刻不停地接过话头，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没时间。”他说，语气和神色都显得漫不经心，“还有事吗？没事请回吧，我工作忙。”

他平淡而若无其事的反应大大超出了齐泽辉的预料，连始终在一旁不动神色围观的顾海琴都显出诧异。他们下意识互相对视一眼，齐泽辉瞪着齐允，显而易见有些动怒。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沉声问，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冷声向他确认，“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是知道的，到时候我上媒体去闹……”

“然后我就会被公司雪藏，甚至舆论影响太过负面的话，会被开除。”齐允慢条斯理地说，在见到他们的脸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唇角扬起的弧度还不小，看起来近似愉悦。

“然后呢？你还能怎么办呢？不会以为我一个幕后工作人员，连名字都没几个人知道，会影响一个当红女明星的事业前程吧。”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否认，看自己亲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活常识的白痴。

“话又说回来，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丢工作，你也别想拿到一分钱。以后出门小心点，千万别被车撞，一来容易遭报应，二来要是病危时需要家属确认，我反正不会签字，以后几十年自求多福，务必别落到我手里。”

你……！齐泽辉倒吸一口凉气，被他气得脸色剧变。齐允却还是那样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神色轻松地站在他面前，甚至有心情替他出谋划策。

“这可怎么办呢，要不你报警吧。”他好整以暇地说，眉宇间满是似笑非笑的讥诮，“怎么跟警察说比较好？让我想想，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闹离婚，从孩子几岁大就完全没管过，十二岁的孩子离婚时谁都不想要，抚养费谁都不愿意掏，成天惦记着写了儿子名字的房子，卖房后钱款均分三份还不满意，现在还要把儿子拿的那份要走。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忘了，你们这个行为构成遗弃罪吗？去警局是去报案的还是自首的？”

齐泽辉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抬手指着他，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是你爸！对父母不孝，你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命运的惩罚？我好怕啊。”面对他的暴怒，齐允冷静得简直有点诡异。他抬手掏了掏耳朵，神情漠然。

“天打雷劈也先劈更坏的恶人。”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吗？不会吧，路过的猪听了都要笑，我没招谁没惹谁地辛苦打拼，过自己的太平日子，你不甘心地凑上来想要占便宜，被戳穿之后竟然还有脸恼羞成怒。怎么，你的嘴炮是因果律武器，我需要无条件服从？你不会以为我现在不是二十一，是十一岁，还管你叫爸的时候吧？”

齐泽辉哑口无言，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只恶狠狠地瞪着他。场面换由顾海琴接手，她向来擅长于用怀柔政策，现在觉得到了自己发挥的时候，适时站了出来。

“小允别激动，你爸这个人你也知道，不要脸起来谁都受不了。我当初为什么和他离婚？可不就是因为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顾海琴声音温柔，笑起来时眉眼舒展，看起来特别像是一个慈爱温柔的好母亲。

“妈妈这些年可一直都是在关注着你的。我们离婚之后妈妈也常去学校看你，你还记得吗？你十八岁的时候执意卖房子，妈妈知道你是对爸爸妈妈气狠了。但妈妈没有办法，我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去给两个孩子当后妈，你想象不出其中的难处……”

她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神情间浮现出一抹悲切的酸楚。

“但妈妈还是一直挂念着你。”她轻声说，注视着齐允，神情温柔，“妈妈这次来也不是想跟你要什么，就是听人说你现在很有出息，过得很好，所以想来看看你，我的儿子的确是最棒的。妈妈早饭时和你郑叔叔聊起你，你郑叔叔和弟弟妹妹都特别佩服你，还说要你抽空去家里吃饭呢。你愿意去吗？妈妈给你做最拿手的红酒烩牛肉。”

你方唱罢我登场，围着他的这两个人唱作俱佳，软硬兼施，红脸白脸俱全，一个比一个像模像样。齐允站在他们对面，在他们忙碌的表演当中恍惚有种感觉，眼前是道行极深又恶意满盈的魑魅魍魉，他周围满是黑气弥漫的罡风，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其中淹没。

不过即便当真是这样，又如何呢。

人生施加给他的一切艰难，他都从未怕过。

齐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不同于面对齐泽辉时的锐意，他看向自己母亲的眼神要平静深沉得多。听完了顾海琴的话，他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

“我不吃牛肉，你有印象吗？”他问。

猝不及防的慌乱从顾海琴脸上一闪而过，她迅速定下心神，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太久没联系，妈妈忘记了。”她柔声说，看着他的眼神中混杂着愧疚与心疼，“妈妈以后不会忘了，妈妈在郑家站稳了脚跟。不求你的原谅，但不要拒绝妈妈补偿你，好不好？”

齐允看着她的脸，唇角掀起，浅淡地笑了起来。

“好啊。”他说，扬起一边眉毛，“终于在新家站稳脚跟了吗？恭喜你。再婚九年了吧，今天才真正站稳脚跟吗？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最终站稳脚跟还是因为有个出息的儿子，日子过得好了里面有我的一份功劳？”

顾海琴快速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

“你是妈妈的骄傲。”她柔声说，“妈妈早就想补偿你，现在终于有机会了，真好。”

“真好。”齐允赞同地复述了一遍她的话，点点头道，“确定真的想要补偿我是吗？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这人比较务实，对于以后有没有妈这种事情不太在意，不用从这方面补偿，直接给钱就行。”

在顾海琴近乎凝固的视线中，他笑了一下，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十二岁之后你们就没人有意识按月给我打生活费，都是谁因为惦记着房子来看我，我就找机会要点生活费过来。”他说，“十二到十八，每个月的生活费和必要支出先结一下，精神损失费和其他支出等我列个单子，说了是补偿我，不可能按法律最低标准来吧。”

从他的第二句话说出口开始，顾海琴的脸色就已经趋近僵硬了。齐泽辉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哼笑一声，嘲讽的话张口就来。

“叫你在这儿假惺惺扮善良走怀柔路线，你自己生出来的儿子，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德行？”他冷笑着说，“喂不熟的狼崽子一个，冷酷无情丧良心，你还指望着感化他？”

“谢谢夸奖。”齐允八风不动，轻描淡写地回应，神色平静，“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全赖你们亲身示范多年，教得够好。对了，顺带一提，顾女士，你不记得我不吃牛肉是正常的，因为我其实吃，从来没有不吃的时候，完全没印象何必顺着我的话说呢，多没意思，弄得倒好像是我在欺负你，天地良心，你撒谎应该不是我教的吧。”

从没在乎过的亲情，何必硬拿出来做文章。

他把虚无缥缈的感情扯出来明码标价，饶是城府更深些的顾海琴也沉默了。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在微微的色变中，忽然下定决心般，露出一个混杂着酸楚和坚定的表情，温柔地问：“小允，妈妈做好了这一切，你就会原谅妈妈吗？如果你愿意原谅妈妈，妈妈愿意的，这些年对你的亏欠，我都补偿给你好不好？”

齐允高高地抬起一边眉毛，看着她，几秒种后，兴味索然地扯扯嘴角。

“不好意思，刚才忘记说了。”他平静地道，“我当然是不原谅了。你有补偿的权利，我也有不原谅的权利吧？你补偿是你的事，不用来绑架我。卖房子的钱我当时均分成了三份，你们对这个分配结果也是接受的。该是我的这笔钱就是我的，我就算死了也会写好遗嘱捐出去，别打我个人财产的主意了，没意义。”

这种每个人的心知肚明的虚与委蛇拉扯，来得同样毫无意义。眼前话题说得这么热闹，齐允却在这一刻，感到一种无言的萧索，说话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人一定要和不想要来往的人产生新的交集吗。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在开始轻微晃神，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宁瑶夕呢，刚才正在拍摄间隙休息，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继续下场拍摄了吧。

没耽误到她的工作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