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齐允带着宁瑶夕，翻山越岭、一路跋涉地回到那个没有飞机和火车的小城，携带厚礼去找宁瑶夕的监护人签合同，结果话还没说几句，就连人带礼物被赶出宁瑶夕家门，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破口大骂的时候，他也没觉得匪夷所思或是怒气攻心，只抬手缓缓地抹了一把被溅上唾沫星子的脸，神色莫测。
宁瑶夕急匆匆地奔出门来，脸上混杂着浓重的惊愕与担忧，同样被这个离奇的发展走向弄得猝不及防，看起来快哭了：“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奶奶这么……你没事吧允哥？！不好意思……”
没事。齐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朝面前的老房子里看了一眼，问：“什么情况？”
宁瑶夕抬手挠了挠脸，同样面露茫然：“……我之前拍戏的事情，我奶奶是知道的，导演给了她五百块钱，说要我客串一个角色，她挺高兴地答应了，那之后也没管过。电影热映之后导演掏路费让我去申城，我奶奶也没什么意见，听说不用家里出一分钱，很平常地就让我去了，我也不知道这次回来她怎么突然就……”
实在是很难解释她奶奶前后态度的巨大差距。宁瑶夕苦苦思索，齐允听见五百这个数字，先是皱了下眉，而后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么亮眼的角色，这么神来之笔的演绎，完全可以说拯救了这部电影的神级演出，价值竟然只有五百块，连掏钱接宁瑶夕去申城做宣发都像是对她的施舍一般，话里话外都让她抱有一颗感恩的心，还想诓骗她签那个负责影视制作的外行经纪公司，心黑到令人发指。
无怪乎李浩然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后来者能说动宁瑶夕，资本家的心固然都是黑的，但这种黑竟然也能区分出浓度差异。齐允收回发散的思绪，在院门口又向里看了一眼，而后转移目标，去拜访住在附近的邻居。
有宁瑶夕在旁边，这种调查并不难做。她在这条老街上住了十五年，周围的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再严苛的人对她也多少有几分照拂。
于是他们很快得知了宁瑶夕奶奶这次异常的原因，理由让他们都感到无话可说。
“还不是瑶夕你演的那个电影闹的。”邻居叹了口气，偷偷睨了一旁的齐允一眼，和宁瑶夕低声解释，“电影我们没看过，就听说你拍电影火了，还在里面嫁人了？你奶奶那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迂腐得要命，知道后嚷嚷着你给家里丢了脸，气得够呛。”
“……”宁瑶夕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不可置信地说，“先不说在电影里嫁人怎么了，这个事情我奶奶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拍的时候回家就说过了！她怎么现在才……”
她说到一半就停下了，脸上露出一抹难堪，意识到那时她满心欢喜的分享，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人真正在听。
这个事实让她沉默下来，没法再说什么，也有些无话可说。发现齐允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视线稍稍有些闪躲，或许又觉得避无可避，于是遮遮掩掩地又去看他，朝他露出了一个竭力若无其事的微笑，里面的苦涩完全无所遁形。
齐允没有立刻安慰她，他带着人又问了两户邻居，得到大同小异的答案后点点头，对宁瑶夕说：“走，回去。”
“……回申城？”宁瑶夕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齐允摇了摇头，带着她回到老屋的门口，将拿来的礼物全搁置到另一边，以一个绝对算不上温柔的力度，开始砰砰砸门。
他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人，力道当然不小。屋子里的老人被响动吵得没法不理会，火气十足地猛一下拉开门，看着他们的眼神十分不善，脸上垂下来的肉不善地抽动着，凶相毕露。
“敲什么敲？！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还有脸回来？！”她生气地嚷嚷着，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还想当什么明星，一直丢人现眼下去？滚！滚远点！家里没你这个人！”
在她打开门的瞬间，齐允立刻将自己的手脚都卡了进去，被夹了一下也没松手，用力抵住门，防止她继续用力，神色冷得惊人。
“是这样的。”他冷淡地说，“你是宁瑶夕的监护人，既然你不让她进娱乐圈，不肯签这个合同，那就算了，我们这种大公司缺了谁都能活。你要是很在意那个电影的事，我们华盛可以负责全网追回，从今以后不会有人再看见，权当她没干过这件事，没有过这个经历。她不当明星了，我这次来就是把人送回去，把人领到了，我的工作就到这里，就这样吧。”
开什么玩笑，这还能撤回的？宁瑶夕惊愕地看向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果不其然，宁瑶夕的奶奶也因为他的话愣了一下，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宁瑶夕，脸上的表情要怒不怒，一时停在这里，颇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
“但我辛辛苦苦带着人回来，当然也不是就这么两清了的。”齐允口风一转，条理清楚地冷静道，“既然已经要把电影的内容撤回删掉，那宁瑶夕自然就相当于没做过这份工作了。她收到的五百块钱酬劳要返还回来，还要赔偿电影的损失，违约金就写在你之前签的那份合同上，白纸黑字法律效率，赖不掉的，你看怎么把钱拿出来，现在我不是要签她的老板，是过来催债的债主，这账你赖不掉，赶快还钱，不然我可不保证会用出什么样的催债手段。”
他本来眉眼生得就凶，现在有意识地沉下来，完全是凛冽得叫人心惊。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太少见这种阵仗，被他说得愣住，随即回过神来，更加气急败坏。
“没钱！没钱！我哪有什么钱赔？！我不赔！”她心虚地大声说，一边更加用心力地试图关门，视线不安地扫过齐允的脸，在他发沉的脸色中，肉眼可见地开始焦躁不安。
“想赖账？”齐允冷冷地问，拿住自己的手机，调出拨号页面，“那就请警察来处理问题，到时候不光要把你带走教育，还要把你儿子也抓过来赎人，到时候花的钱更多，别说我没提醒你，路是你自己选的，谁让你不同意宁瑶夕出去挣钱，别想怪别人赖账。”
“你们那能是什么好地方？！”宁瑶夕的奶奶气焰肉眼可见的弱了一些，而后继续骂骂咧咧地说，满嘴脏字，凡是她提到的人，除了她儿子，没有不挨骂的。
“你们让她干什么去了？在电影里结婚？电影里结婚就不是结了？以后还是不是还要在电影里生孩子？伤风败俗，自己还觉得挺光荣！她爸爸那么忙，为这个家奔波劳碌挣钱，没有我管着她，她得学坏到什么地方？这趟申城就不应该去，把她心都去野了！”
齐允抬眸，看了眼面前陈旧不堪的房子，淡淡地冷笑了一声。
“奔波劳碌努力挣钱的结果就像这样？”他问，不留情面地说，“要是这种日子还要靠努力才能得到，这种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地方。他一个月向家里寄多少钱？”
宁俊才是几乎不向家里寄钱的，问起就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和不容易，家里要体谅他的艰辛。宁瑶夕奶奶理直气壮的反驳声顿了一下，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齐允稍稍垂眸，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打开看了一下，拿出里面的所有现金来。
因为要出远门，他的钱包里装了五千块钱现金备用。现在他将钱全数拿出来，五千并不算多，拿在手里甚至算不上很厚一摞。
他将钱简单地清点了一下，而后朝上一扔，以门口为中心，五十张粉红色的纸钞在门口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让宁瑶夕奶奶和看热闹的邻居都发出惊呼。
“你干什么？！”宁瑶夕奶奶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句，顾不上再和他争论，急忙就要弯身捡钱。但齐允一脚踩在钱上，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有进一步的动作。
“嫌弃宁瑶夕伤风败俗，倒是不嫌她赚的钱丢人现眼？”他沉下声问，语气极冷。
宁瑶夕奶奶被他说得一时语塞，齐允转向周围看热闹的邻居，稍稍抬高声音。
“拍电影的时候钱收得好好的，拍完了才反悔，硬是要把人扯回来，违约罚款不交，宁瑶夕挣的钱倒是还想要，什么都不付出就想收获回报，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年纪轻，不知道拍个电影不偷不抢，光明正大获取劳动收入，在老一辈看来怎么就像是家门不幸了一样，但我觉得是个人就该知道想收获什么就要付出相应代价，今天要是想拿这个钱。”
他从包里抽出合同，亮到正瞪着他看的老太太面前。
“签。”他言简意赅地冷冷道，“决定以后是你给十五岁孙女掏抚养费，还是你十五岁孙女往家里拿钱的时候到了，别说我没给老人家选择的机会，要么签字按手印拿钱，要么付清我的违约金，我时间宝贵，没时间在这种地方耗着，都不选我们就警局见，给你儿子打电话，让他去警局捞你，顺便把这个决定做了。”
“我儿子在外面忙着呢！很辛苦的！”老太太慌忙说，情势所迫之下，想也不想就抬手去拿合同，“我签，我签我们家可没有钱赔你！早说了丫头片子就是养不熟，她这才多大，就跟着你们出去学坏了，谁知道她……”
齐允忽而缩回手，将合同收了起来，这一举动来的猝不及防，让大家都愣了一下。
“继续这么骂骂咧咧的你就别签了，我们不差宁瑶夕一个艺人。”他盯着老太太不自在的视线，冷冷地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点道理都不懂，怎么，你以为宁瑶夕是你养的一条狗，暂时签给我们用用？舆论风评是我们同样看中的一环，会被自己家拖累的艺人我们不会签，本来就是给人发钱的，谁会发给和公司唱反调的人给自己添堵？不签了，赔钱。”
“别啊！我刚才就是嘴快那么一说……”在邻居们看热闹的八卦时间中，老太太瞟着地上的钱，气焰在金钱的诱惑中一点点消下，语气听得出明显的讪讪。
“说说怎么了，我自己的孙女，养到这么大，还不能说两句了？”她嘀嘀咕咕地说，声音中渐渐也能听出来些许懊恼的意味，“就是旁边有人这么和我说，我就记住了……拍戏不就是和唱大戏差不多吗？扮成各种角儿，给人表演着看，是个正经活，我知道怎么回事……”
宁瑶夕在一旁无声地看她一眼，动了动嘴唇，轻声开口。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半点也不犹豫地那么骂我。”她低声说了一句，眼神微微暗淡。
骂你两句怎么了，你有多金贵，还骂不得了？老太太刚想像平常一样张口就骂，但看了眼齐允阴沉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悻悻地转开视线，没说话。
她不会写字，就着齐允带来的印泥，在合同上按了手印。按完之后清了清嗓子，说了两句场面话，“我孙女可就交给你们了，才十五岁，你们可得照顾好她。”
齐允拿过按过手印的经纪合同，华盛八年的长约，宁瑶夕拿的是全公司最好的一份合同，违约金天价级别。
李浩然是个精明的商人，因为他和宁瑶夕共同坚持的平时上学假日活动方案极其恼火，这种方案确实很耽误他用宁瑶夕捞金，齐允并不奇怪他会发火，不过他选择将这份火气发在合同上，还是让齐允感受到了来自上位者的压迫力，这份合同分量实在太重。
原因无他，里面的对赌协议，要求提得非常严苛，如果宁瑶夕不能一直红下去，越来越红，那这份合同就会像镣铐一下绑着她，八年无限期延长，一辈子不能从华盛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