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见只他一个人,又提到了玲珑绣坊的双双,便将人让到院中来,通报过后,引到了妙仪跟前。
柳辰鱼见了妙仪便要行礼,妙仪示意苏合将他拦住:“柳公子,不必多礼,公子两次冒着风险给我递信,于我是雪中送炭恩情。”
柳辰鱼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笑起来尚带着几分孩子气:“殿下言重了,我当时在家父的书房中看到殿下的画像,便想起来我们在秦州有一面之缘,这才借着去王府探亲的时机,寻一寻人。”
妙仪原本想让柳辰鱼替自已赴姐姐的约,再递信给姐姐。可今日上午她发现了李嬷嬷给的荷包有蹊跷之处,已经信不过外祖了,现在自然也信不过柳辰鱼父子。
可柳辰鱼人已经来了,又不能不给他个差事,于是让苏合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摞银票。
“柳公子,这一摞银票价值颇巨,是我离开王府时赵衍所赠,我听闻这一类有王府印信的银票容易被人查出行踪,便有劳柳公子,将这些银票低价折卖给过往商客,让他们带出大梁,四散各地。所得钱财便由公子经营,待日后年郎复国之用。”
她不觉得赵衍会命人留心她的去向,可是好不容易离开他,还是要了断干净才好。
柳辰鱼点点头,将匣子收起来,突然听到院门外一阵喧哗,众人也都警觉起来。
李嬷嬷派人出去查探,不一会儿人回来了:“嬷嬷,不好了,公主府走了水,大半片府邸都烧没了,正在城中征人去救火呢!”
李嬷嬷大吃一惊,刚想稳住妙仪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却见她已拿着帷帽出了小院,一众人也追了上去,可是街上人荒马乱的,不一会儿便看不见妙仪的影子了。
妙仪来到公主府大门,带上帷帽,见门口已被州府衙役团团围住,围墙外停着十几辆水车,围墙内浓烟滚滚,门口的地上坐着几个死里逃生的婢女小厮。
因是公主府着火,雍州城守不敢怠慢,命人录口供,只听那些婢女小厮都道,火是从王妃的主院烧起来的,且有人看见是王妃自已放的火。
妙仪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只觉得周围的声音都静了下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都听不见。
赵衍这几日往返大梁与雍州,今日刚到别苑看了清音,便得了信,立时往公主府来。
他骑得快,亲卫们都被远远甩在后面,路上人荒马乱,有个戴了帷帽的女子立在路上,垫着脚往府内的火光张望。
赵衍发现的时候,猛得一拉缰绳,坐下骏马一声嘶啼,挡在路中的女子带着帷帽,如痴了一般,不知道闪躲,眼看就要被踏在了马蹄下。幸而这时,人群中冲出个书生打扮的人,奋不顾身上前,将人护在身后,才将将躲过了这一劫。
62.陟彼高冈·割席
赵衍刚稳住马,城守便忙不迭走上前去通报:“王爷,主院的宅子已经要塌了,火势太大,烟也浓,人还没有救出来,您看是继续加派人手……还是命人撤出来。”
初秋时节,天干物燥,府中太平缸里的水早用完了,拿着水袋溅桶的衙役进去一队,再出来便要少一兩个,救火不力,若是再折上不少衙役,城守的脸上也无光。
赵衍下了马,见衙役们裹着水衣要往里去,便道:“也给我两件水衣!” 城守见他要亲自进去,立时慌了:“王爷,里面的火势凶险,您万不能进去啊!”
赵衍接过水衣,吩咐道:“在石阶上搭上木板,将水车都推进去。” 他说完便披上一件水衣,抬脚往里去。
熊熊火光中,忽传来轰然巨响,几个衙役,从大门里逃出来,边跑边道:“主宅全塌了,救不出来了。”
柳辰鱼护住妙仪的时候,被马蹄踢在了背上,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下觉出了痛来,他强忍着,将妙仪扶到路边坐下,抬头去看赵衍一行人,已经离得远了,似是没有认出自已来,放下一口气,对妙仪道:“殿下受惊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巨响,远处隐有人声:“主宅塌了……”
手中扶着的人蓦地站了起来,柳辰鱼立刻紧紧拉住,低声道:“殿下万不能去,非但救不出华阳殿下,自已也是要折进去的,何况晋王爷此时就在门口……”
他说话的间隙,又一声巨响,似是另一根大梁砸了下来,紧接着摧枯拉朽,轰倒一片,最后归于沉寂,只余化为灰烬前的噼啪声。
“殿下?“ 柳辰鱼又叫了一声,依旧不闻回音。于是撩开了帷帽上的皂纱,见妙仪的面色苍白如雪,双唇血色全无,只得将她拉得更紧,奈何她仍是要挣脱,只好道了句:“小生得罪了。”
说完便用手刀在她后颈一敲,而后忍着剧痛,将人扛到伤背上,沿一条巷子,往来时的方向去,走出巷口的时候,正遇上了寻来的苏合,便由她引着,去了今日上午妙仪看诊的医馆。
平日里这个时候,医馆早关门了,可今日因公主府的大火,不少伤者被送进来,也顾不上关门了。
妙仪一被柳辰鱼背进门,便教上午那个医女认了出来。
她见妙仪昏迷着,医馆内又人来人往,遂让人将他们领到了自已的房中。
医女忙完了手上的伤者,立时过来给妙仪号脉,觉出她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大碍,便在人中穴为她施了针,对守在床边的两人道:“没什么大碍……你们是这位姑娘的什么人?”
苏合想到今日妙仪的叮嘱,遂道:“我是她的姐姐,这位公子见我妹妹晕倒了,好心帮我将人送来医馆。”
医女点点头,对柳辰鱼道:“公子,我有几句话要同这位姑娘说,劳你行个方便。”
柳辰鱼会意,退出里间,往外面的连廊上去,几步路,牵动了伤处,不得已,越走越慢,虽不是故意去听,依旧清清楚楚听到了有孕二字,心中一惊,强忍着痛,三两步跨了出房门去。
医女嘱咐完苏合,留她一人下来照顾,走到了廊上,见柳辰鱼撑着柱子,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问道:“这位公子,你可是也有哪里不好?”
柳辰鱼道:“我今日被马儿踢了一脚,当下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痛得紧。”
那医女将他带到前堂,脱了衣裳,才见他后背上一处血紫乌青,不偏不倚,正在脊椎中央,看不出伤在皮肉还是筋骨。
大夫见他双目无神,昏昏欲睡,心道不好,立刻让人烧了刀来,将伤处的淤血放尽,又施了针,喂了药,见人还未转醒,只好听天由命去了。
妙仪和苏合回到小院时,已是清晨,医馆请人将昏迷的柳辰鱼用木板抬了,替两位姑娘送到了门口。
李嬷嬷昨日找不到妙仪,急得一宿未睡,半夜又得知华阳自焚身亡,更是忧心忡忡。
这会儿见妙仪和苏合平安回转,还带着个不省人事的柳辰鱼,刚想细问昨夜的情形,便听妙仪道:“嬷嬷,公主府一场大火,恐怕今日雍州城内要生变,我们便按着计划,早早出城,昨夜的事我路上再与你细说。”
李嬷嬷觉得她说得在理,便也应了,东西早收拾停当,众人上了车,将受伤的柳辰鱼也带着,不一会儿便出了城,行到十里亭,果真看见哥舒旻带着十几个人,等在路边,只是旁边还停了一辆小马车。
“殿下,那马车里是什么人?” 李嬷嬷问妙仪,却见苏合低着头不看她,既不意外,又不好奇,仿佛早就知晓什么。
妙仪慢慢开口:“那马车里,没有人。”
李嬷嬷不甚明白:“可是送柳公子回大梁的?”
妙仪摇摇头:“嬷嬷,这辆马车是送你去南诏的。”
李嬷嬷一听,眉头皱起:“殿下这是何意,难道殿下不同老奴一起去南诏?相爷和三殿下还在等着呢。”
“嬷嬷,你在周家几十年了,为阿翁做了那么多事,送你去南诏,他必是不会亏待你的,请你转告他,我娘被他攥在手心一辈子,他休想再攥着我一辈子,若是他为了一已私利再伤害年郎,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李嬷嬷听完愣在当场,又立马回过神来:“殿下,你这是什么话,相爷急着救你出苦海还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