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尽,亭中弹琴的郎君便起?身,朝着众人的方向?行了一礼。
众人如梦方醒,纷纷还礼,这才行过山寺下,彻底离开陪都?的地界范围。
直到连最后?一匹马都?无法?看见,亭中的王珩才抱琴转身,他?身边的侍奴跟在?公子身后?,小心地问:“公子,丞相大?人已经准许你上前说话,怎么不真去送送薛都?尉?”
王珩走下山寺的台阶,说:“我已经送过了。”
“可是她只听到你的琴声,连你的面都?没有见。”侍奴很不理解,“她会知道是谁弹琴吗?她会不会觉得是京中的其?他?人?您不跟她当面交谈,怎么能?让薛都?尉明白。”
王珩脚步不停,他?道:“姐姐明白的。”
少年还是担忧:“可是……”
主仆一行人下山,迎面撞上回寺庙的几位比丘尼。王珩抬手行佛礼,几位僧人年事已高,慈眉善目,见到他?抱琴下山,便道:“小施主留步。”
王珩问:“大?师有何见教?”
僧人说:“方才山下有一位红衣骑装的女郎,托付一句话带给小施主,说,此琴更胜秋杀,多谢王公子相送之意,风高露寒,珍重身体。”
王珩怔愣片刻,又还了一个佛礼,他?的手放在?披风的系带上,下意识地系紧了些?,一直走到山脚,还忍不住面露微笑,多日来的抑郁消沉一扫而空。
他?归园后?精神很好,连带着养在?家里?的鹿都?跟着胃口好,吃了不少东西。王秀一见此状,心中滋味更难以形容,不巧的是她还每日与薛泽姝共事
一看见司空,就想到她那个“好女儿”,把珩儿勾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然?而薛泽姝却一点儿没意识到这点,她还对王秀很是不满呢,每日找茬挑刺,直到丞相大?人终于忍不住,摔杯叩盏,当面道:“你们?薛家的人怎么都?这样?难缠!”
薛司空正?在?与她因国事吵架,脑子忽然?很清楚地抓住了重点:“……都??”
欲饮琵琶马上催(3)
第44章
薛玉霄离京不过数日, 诸多杂事纷至杳来。
往日有?她在家,即便少主?母不管内帷事务,但毕竟有?主?人支撑压阵,小?人不敢造次。如今薛玉霄离京, 裴饮雪很快就感觉到了薛园中愈发活跃、愈发暗流涌动的气氛。
他看似不知, 仍旧每日照常打理。
秋末,恰逢四殿下谢不疑的生辰宴会。裴饮雪代薛氏少主?准备贺礼, 他披着一件淡青色的软绒流云披风, 身?量颀长清瘦, 眉目如霜,坐在主?厅的小?榻上看账册。
“……珊瑚香珠一串、朱红细绢五匹、还有?……”
调.教出来的刚识字的少年捧着礼单读给裴郎君听。
裴饮雪听完礼单,颔首同意, 一旁便有?负责人登记支出、写清账目,领取薛园的钥匙去账房取钱取物。另外又有?几人来支取薛园移植梅花的支出、预备冬日炭火地笼的具体数额, 期间大小?几十样事, 平常人早就忙得头昏脑涨。
裴饮雪倒是仍旧神思清楚, 从容不迫。他不必拨弄算珠,只稍稍沉思几息, 便已经心中有?数,精准无比。
“裴郎君,这是田庄上冶炼农具的支出。”一个管事的青年男子递送上来一本?账簿, 试探道, “庄子上说用铁损耗太过,这次只做出这么多来, 让找郎君支下一拨材料的钱。”
裴饮雪扫了一眼, 淡淡道:“上一次的数量我还记得,这个账对不上。韦副统领, 带着人去田庄上看一看,核验一下数目和材料损耗,要是差得太多,把冶炼坊负责人捆过来当?面跟我禀报。”
韦青云立即应声,她一动身?,身?侧几个佩甲戴刀的武娘子纷纷一动,碰撞出冰冷的金属脆响。
管事看得额生冷汗,忙道:“郎君、郎君,使不得,庄子上的人都是薛氏几代的荫户家奴,年纪比您大上两三倍,怎么能说捆就捆,两三辈子的脸都不要了。”
裴饮雪从纸张笔墨中抬首,目光清清冷冷地看着他,几乎辨识不出眼里有?什么情绪:“那依你?之见呢?”
管事听他询问,心中窃喜,以为裴郎君虽然处事利落,但终究年轻,万一可以说动他,也好?让下面的人也分?得一些利益。他道:“……上次是上次的事,这损耗太过,一定是天冷了,冶炼坊的火不好?烧到炼铁的温度,所以从煤炭柴火上耗费了些。”
他走到裴饮雪面前,在侧君的小?榻一边,挨着他坐在一个矮凳上,殷切低声道:“得罪了她们,恐怕田庄上的许多事都难以施行。非要来硬的,郎君的清名可怎么办?须知底下的这些小?人最是难缠,不如就让她们从中得一些钱财,也好?到处跟别人说,咱们裴郎君的好?啊!”
裴饮雪无波无澜地看着他,道:“你?们吃着薛氏的粮米,为薛园办事,主?家从来仁义,怎么不为少主?母想想?”
管事道:“少主?母人中龙凤,是薛大人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没有??怎么会?跟我们底下的人见识。”
世情薄如纸。裴饮雪想到薛玉霄素日待人温和、从不苛责侍从,半夜偶然点灯添衣都不愿意劳烦别人,体恤人情至此。底下的人却愈发猖獗,明明已经生活得比九成的人都要强,却还在园中争先恐后的谋得利润。
他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并不需要所谓的贤惠美名。”
裴饮雪语调淡淡,甚至在说这句话时,管事的还没有?觉察出他话语中的火气。直到裴饮雪向韦青云看了一眼,韦青云当?即带着人往田庄上去。
管事见拉扯不住,面如土色,向后挪了几步,忽然被叫住。
“你?管的事先不要做了。”裴饮雪说,“革去职务,在家休息吧。”
“郎君!”那青年管事立即跪下,开口就要求饶,“是奴没有?见识,奴说错了话,郎君千万别……郎君打我出出气也好?!”
裴饮雪道:“你?只是说了几句话,我怎么能胡乱动用家法。只是让你?休息几日,为何怕成这样?”
休息?恐怕不出三四日,他的活儿就要都被别人抢走了。
管事还想再求饶,一旁另有?其他仆从前来禀报事情,看见他跪着,都不约而同地小?心了许多。
“……郎君,这是支取的蜡烛香油钱,上月还余下这么多……”
“郎君,这一项是给西院几位公子做冬衣的花费……”
裴饮雪一项一项处理,大约到日暮时分?,那管事已经跪得腿麻筋软,却不敢离开。这时,韦青云押着一个农户打扮的老妪,将庄头捆得结结实实,摁倒在二门外,隔着两道帘子,连裴饮雪的面目也看不清。
庄户道:“郎君,这一拨的花费确实是这么多啊!途中炭火损耗,烧铜炼铁废了几批材料,所以才”
裴饮雪忽然打断:“如何损耗的?铜铁之价贵比金帛,是谁烧坏炼废,总要有?人站出来负责。这一桩一件,难道连个名目都没有?吗?”
庄户知道糊弄不过去,干脆仗着多年的资历,一屁.股坐在槛外,哭天抢地道:“昔日司空大人举家成事时,射逆贼藩王的弓箭还是我们家的人烧窑架炉!要不是小?主?人立门户,司空大人jsg让我们过来帮衬,我们还在太平园享福呢……郎君这么苛待老人,真是让大家都不能活了啊”
裴饮雪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