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允许王珩一个大?家公子,居然?做这种失礼之事。

王珩道:“是儿不孝,不能?体谅母亲之心。可是……宁州路远艰险,若我不能?相见嘱托,恐怕心中不安。”

他?说到这里?,脸颊已经因为呛到了冰冷的秋风而泛起?一阵病态的红。王珩天生体弱,胎中不足,常年吃药,然?而就是这样?,医师却还说他?郁郁多思,心事重重,有天不假年之兆。

王秀叹道:“我虽然?已经料到,但还抱有一丝期待之意,然?而尘世如网,网中人又怎么能?轻易地解脱了悟?这些?天你身边的人告诉我,你总是无法?入眠,愈发清减消瘦了,我的儿,何苦如此……”

让母亲担心若此,王珩愈发愧疚。像他?这样?的士族儿郎,婚姻大?事乃家中商定,像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抗衡安排,已经算是叛逆不驯了。

他?咳嗽了几声,压下胸口的呼啸冷意,低声道:“只恨思卿如满月,难消夜夜减清辉。”

王秀终究心疼,她将这消息带给王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丞相大?人低头调准弦音,说:“发兵离京时自然?会有人相送,秋杀已断,你带这架琴去吧。我会派人保护你,大?庭广众,只可说话。”

王珩怔了一下,他?的眼睛慢慢地亮了一些?,说:“母亲……”

“我与薛泽姝水火不容,你需戴斗笠掩藏身份前往,免得毁坏清誉。”王秀道,“我可不想让薛泽姝知道,我儿子这么殷勤地追过去送她女儿……”

她说着瞥了王珩一眼,“记得自己?的身份。”

王珩得到这种允许,已是意外之喜,自然?乖乖点头,他?被侍从带回去服药,刚走出主厅,就听到园外传来急促地叩门?声。

王秀身形一僵,眼皮狂跳,她催促道:“快回去,我们?马上熄灯。你还属意她的女儿?薛家没有一个好脾气,我真是脑子不清楚才放你去看她,薛玉霄要是故态复萌对你动手……算了,还不如不嫁。”

王珩不敢反驳,只在?心中默默想到,玉霄姐姐才不会呢。

送回王珩后?,过了不久,放鹿园的灯火便已熄灭,今日睡得格外早。

眼前灯光一灭,薛泽姝放下马车的帘子,冷冰冰吐出来一句:“王丞相睡得真是恰到好处啊。”

一旁有工部的臣属,还有凤阁的其?余文掾,她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都?不敢出声。只有一位跟薛司空极亲近的文掾开口道:“大?人,凤阁已盖下印章,事成?难改,要不然?……”

后?面的话她都?没听进去。薛泽姝抬手抵住额头,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这件事。要说心疼女儿,她肯定会心疼、会不同意,然?而宁州陷于水火,她跟王秀这几日已经频频商讨,选拔军中可靠的凤将提议增援,没想到到头来这件事落在?自家身上。

薛泽姝是个很有胸襟度量的人,不过士族大?家,难免狂傲不驯,一碰到有关宝贝女儿的事,就会顿失方寸,有所退让。她理智上知道此事难改,而且如果不看人选的话,应该是个非常好的旨意……

“司空大?人,此事是都?尉主动请命。”属官劝说道,“薛都?尉人中龙凤,建功立业乃是军府女郎人人愿为之事。”

薛泽姝吩咐:“左武卫府的名册给我。”

属官当即问向?凤阁的其?他?人,被工部裹挟来的几个卫府文掾一听到此言,战战兢兢地呈上名册。

薛司空点灯看了半晌,手指抵在?随行后?勤的名册上,说:“改道,去崔府。”

……

次日旨意下达,军府众人都?很振奋,开始点选人马。各家的女郎都?带上自家亲卫,挑选轻便的甲胄战袍,监督马匹后?勤的调用。

几人凑在?一起?看军士名册,只有薛玉霄没有过去,她神游天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李清愁坐过来,胳膊压在?薛玉霄的肩上:“眼神都?飘忽了,在?想什么?”

薛玉霄喃喃道:“怪了,我娘居然?没跑过来揪我的耳朵。”

李清愁扑哧一声笑了,跟着道:“是啊,我也很是奇怪。司空大?人居然?肯让婵娟娘领兵在?外,还真是怪事。对了,你可将此事跟裴郎君说了?”

薛玉霄的思绪缓缓回笼:“还……jsg没。”

李清愁道:“……嘶。你不说他?也马上就会知道,小郎君的心脆弱得就像纸糊的一样?,你不告诉他?,显得疏远,小心惹人家伤心。”

薛玉霄却不这么觉得:“裴郎心性坚韧,能?成?常人所不成?之事。他?才不会脆弱得跟纸一样?。”

李清愁不由莞尔:“那你准备瞒着?”

“这样?不好,我还是会说的。”薛玉霄面露思索之色,“只是我最近……一跟他?说话,就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奇怪。”

李清愁心道,好啊薛玉霄,平日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还以为你是风.流惯了所以不动如山,原来是不思情爱所以不动如山?

她觉得很有趣,故意道:“可能?是你不怎么了解男人的原因,以后?多了解了解男人就好了。”

薛玉霄确实不懂男人,她只跟王珩见过三面,跟谢不疑虽然?有所接触,但一次是被他?陷害捂住他?的嘴,另一次是要得到长兄的消息、不得已与之周旋。熟悉的只有裴饮雪……她相处最多的只有裴郎,但最不了解也是裴郎。

众人定下诸多离京细节后?,薛玉霄回园中挑选随行的亲卫。她园内所养皆是精兵,常常操练,又经历过平乱见血的大?事,每一个都?十分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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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霄点了一队,剩下的人都?来看守园子,以防她不在?时有人欺负裴饮雪。等一切事务处理完毕,薛玉霄才转进内室,坐到了书案边的竹席上。

裴饮雪正?在?算账。

她在?路上虽然?打好腹稿,但一进来就将满肚子的周密言语全都?忘了,忍不住凑过去看他?计算数目。

古代算学以实用为主,能?够运用在?日常生活中的算学,才是士族主君们?所认真学习的。裴饮雪已经看过了《九章算术》及《算经》,他?亲自查了几个薛氏店铺的账目,其?中有很多狡猾错漏之处,他?一一更正?,重修规则,底下的人对他?不免忌惮痛恨,都?期望能?有一个能?压制裴饮雪的正?君最好再软弱些?、只知道争风吃醋,少管闲事。

裴饮雪沉浸数字之中,一时没有注意到她靠近。薛玉霄看着他?勾抹计算,忍不住在?心里?用方程心算速解了一下,低声道:“完工要十七天。”

裴饮雪微微一怔。

她身上馥郁的气息染过耳畔,温热柔和地扑洒在?肌肤上。裴饮雪眼睫微颤,强行让自己?没有转头看过去,他?能?感觉到自己?耳后?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对方的声音钻进耳蜗,简直有缱绻之意。

“……怎么算的?这么快。”

薛玉霄用现代数学知识抽象地解释了一下,又道:“你这样?算也是对的,只是会稍慢些?。”

裴饮雪道:“算学晦涩,我难以精通,实在?令人挫败。”

薛玉霄心道,数学乃一生之敌,她学了十几年都?算力有限,何况裴郎并不以此见长。她安慰道:“这样?已经很好了。我看看你之前写的……”

她说着抬手翻了一下纸张。

裴饮雪阻拦不及,薛玉霄便已翻开黄麻纸,见到一个算纸下方用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几行小字,她只看见一个霄字,纸张便被裴饮雪立即压住覆盖,他?道:“算错了。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