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愁微微一怔,立即从中理解到皇权与士族的彼此?倾轧,这个世上最难以测算的就是?权力?对人心的驾驭。

“谢馥难道不?怕地方沦陷?”她跟薛玉霄私语,不?由得?直呼皇帝名讳。

薛玉霄看了?她一眼,道:“沦陷的地方还少吗?这些边境之土,都是?陪都人眼里的穷乡僻壤。要?是?几个富庶之地有反贼,谢不?悔自然要?急了?。但这种只有人命,没有财帛宝物的土地,大齐也不?知道失去多?少个了?。”

这样的失去不?会动摇皇室的根基,只有被士族操控架空,才让皇室夜不?能寐。

李清愁握紧手掌,指骨绷得?泛白?,她道:“早晚亡于内部自灭之手。”

薛玉霄听?她这么评价东齐的时?政,忍不?住笑着道:“这话很剔透。但也只可对我说,否则你就成了?别人眼里的乱臣贼子了?。”

李清愁道:“我陪你去。”

薛玉霄轻轻颔首,说:“你跟我去,好啊,天命在?我。”

李清愁不?免疑惑:“什么天命?”

“你啊。”薛玉霄笑眯眯地道,“李清愁,你就是?天命。”

其他人还在?旁边商量奏折怎么写,两人之间的对话唯有李芙蓉多?加留意。她听?到这种论调后,不?由冷笑:“你倒是?会给她灌迷魂汤,区区一个旁支之女,能有什么天命,你薛玉霄说自己身负天命,我倒是?还会被唬住。”

薛玉霄不?理她,继续跟李清愁道:“……这次谢不?悔一定会同意……”

“薛都尉。”李芙蓉加重语气叫她。

薛玉霄还是?不?理会,视若无睹,她便登时?气得?豁然起身,一掌拍在?桌子上,把?萧平雨和桓二都吓了?一跳。

“我要?去射了?水贼的脑袋!”李芙蓉语调阴冷。

众人呆滞片刻,书令史慌张地重新更改内容。

听?着不?像是?□□水贼的头,反而像是?要?把?薛玉霄的脑袋砍下来示众一样。李清愁正要?起身,被薛玉霄一手摁了?下来。

“别跟她吵。”她隐约察觉到李芙蓉的脾性了?,很是?淡然,“表演性人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清愁:“……没听?jsg懂,但直觉告诉我,你说得?对。”

在?众人的商讨之下,书令史草拟出一份新的奏请。薛玉霄看过之后,提笔稍加润色,随后便在?次日呈上凤阁。

凤阁是?丞相王秀为首,她收到这本奏章后未曾言语,一字未改地呈给了?皇帝。大约在?午后,玉玺的印章便落在?了?纸面上。

王秀端详片刻,她命人加盖了?凤阁印章、以及她的私印,确保其拥有皇室和士族共同同意的效力?,又?忽然问道:“薛泽姝看过了?吗?”

“还未。司空大人在?山海渡修缮运河,严查水匪及往来不?法事。”

袁氏用?于敛财的最大渡口,也被薛泽姝插手了?。她年过半百,所?思只有身后事,现?下将族人安插进各个要?职的行为,恐怕只是?为薛玉霄铺路。

王秀沉默片刻,道:“等她回来又?要?寻我吵架了?。”

左曹掾是?王氏族人,此?刻小心翼翼地问:“丞相,这是?军府共同拟奏,薛都尉自己也请命了?。”

“抄一份给我。”王秀先是?吩咐一句,随后道,“薛泽姝何时?回凤阁?”

左曹掾快速地将奏折抄出一份,递给丞相。她望向日晷,禀报:“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今日事务已毕,一听?到时?间甚急,王秀立即起身回放鹿园,闭门谢客。她将抄出来的奏折派人送给王珩,此?外并无他话。

欲饮琵琶马上催(2)

第43章

奏折送到时, 王珩正在喂鹿。

放鹿园豢养了两只罕见的白化梅花鹿,皮毛上有浅浅的梅花斑。王珩倚坐在?栏杆上,一只鹿便跪在?他?身前,将头颅抵进他?的怀抱, 埋在?一袭带着淡淡檀木香气的绢衫里。

王氏幕僚把奏折交给了他?随身的侍奴, 他?的贴身侍奴比王珩要小一岁,还是少年, 他?被公子教的识字知礼, 见是奏折文书之物, 便立即送来。

鹿鸣呦呦。王珩抬手接过文书,他?展开看了片刻,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还算坚硬的纸面摁下去一个凹痕。

“公子?”

王珩缓缓回神。他?知道母亲其?实很欣赏玉霄姐姐, 她在?谈论到薛玉霄时,偶尔会流露出满意和遗憾的神情, 但因为种种缘故, 两家已经退亲, 她不可能?置颜面声名于不顾。

王珩站起?身前往厅中。秋风霜夜,他?一路匆促, 连披风散了都?没注意到,到了主厅里?时,一张苍白秀润的脸已经被风吹得微红, 呛得连连咳嗽。

他?深吸了一口气, 见到王秀在?灯下修理琴弦的背影。王珩走过去几步,撩起?袍角跪下, 垂首道:“母亲……既已批示同意, 玉霄姐姐……不知薛都?尉何日离京。”

王秀将木制琴身脱落的朱漆填补上去,语气淡淡:“军机急情, 快则明日,迟不过三四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

“你被我关在?园中已有多日。”王秀道,“我将她的消息告诉你,是想告诉你……珩儿,薛玉霄虽是一位天资奇秀的后?辈,却不是你的良配。她受皇帝的忌惮、士族的嫉羡,身系薛氏满门?荣耀,日后?不乏有这样?出征涉险、备受针对,甚至步履维艰之时。”

她顿了顿,言辞平静而悠长:“古来儿郎择妻主,贪慕富贵与柔情。但我们?这样?的人家,富贵已极,我想要你嫁给一个疼爱你、保护你,终生不离的良妻。人言高娶低嫁,日子才可顺遂,你觉得她身边……会有太平和顺遂吗?”

王珩顿首叩礼,脊背虽伏低,望之却如竹。他?几乎没有迟疑:“士为知己?者死,何况分离与艰险。”

王秀沉默地看着他?,又过了半晌,忽笑了一声:“你跟你父亲真是同一个性子。”

王秀的结发正?君英年早逝,只留下几个儿子,丞相终身没有续弦,因此膝下无女。她园中甚至连通房小侍都?不曾有,唯一的一个通房乃是她年少时的贴身侍奴,如今在?王氏祖陵为正?君守陵。

她想起?已故的亡夫。想起?月下窗前,她写《金玉名篇》时身侧淡淡的研墨声,两人在?灯下讨论故事里?人物?的命运。他?也说过这种话,妻主,士为知己?者死。

往事如沙,王秀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他?了。

她重修琴弦,拨出一个铮鸣的音节。丞相道:“我派人将那棵槐树砍掉,你可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