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疑……你疯了么。我为你指婚,分属应当?!不思感恩的贱人……”谢馥切齿道。

谢不疑轻轻摇头,唇边笑意更盛。他?当?众举剑而刺,但?却被谢馥挑开剑锋。两人同出一母,骨肉相残,谢馥早不念旧情,一剑冲着谢四心?口挥去,在割破他?吉服的刹那,忽然胸口一凉,微冷的夜风灌入胸口。

谢馥低头望去,见到一枚飞刀刺入胸膛,整根刀刃没入其中。血迹猛然漫过咽喉,她视线模糊,看向薛玉霄,却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薛玉霄所发的暗器,目光缥缈地望向她身后

李清愁把玩着手中隐蔽的短小刀刃,掌心?寒光隐现。

在她被飞刀击中,迟滞不动之时,谢不疑落剑刺入,插剑贯入她的尸身。他?怔怔地看着脚下残躯,忽然笑了起来。

天际乌云堆叠,闪过一丝雷电白芒,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色。

众人轰然而响,声息鼎沸,议论纷纷。

而谢不疑只是笑声渐响,他?站起身,拔出长剑,环视众人,最后看了看薛玉霄,视线落入她墨色的眼?眸之间,低声自语了几句话。

因为周围太?过吵嚷,天际雷声轰鸣,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听到雷声、电光,以及闷了一瞬,骤然倾盆而下的夜雨。

大江东去去不还(4)

第84章

飘摇夜雨之中, 火把之光已被浇熄了大半。纱灯罩被水浸透,滴滴答答的雨水淌下风灯。

天地岑寂,庭院内几无?声息。好?半晌后,方有一小?侍失声开口, 说了一句“四殿下……杀了陛下……”

“四?殿下疯了……就算陛下有千万般不好?, 不配为帝,他也不能弑姐啊!”

“侯主不要过去!他虽然动手, 但终究是谢家人!”

“真是大好?良机, 薛侯不如趁此刻手刃谢四?, 或许还能名利双收……”有胥吏暗自想到。

这确实?是大好?良机,是为薛玉霄解“万世讥谤”的借口。

议论纷乱如洪流。

薛玉霄走近时?,他手中的剑刃还没有放下。雨水冲刷过锋芒上的血迹, 将金绣朱红底的吉服打湿。谢不疑更加狼狈了他与薛玉霄相见时?,每次都这么狼狈、从没有什么皇族之子的颜面, 他受世人诽谤, 常恨人言刻深, 然而?行至今日,却突然感念人言刻深, 这样?一来,对他的恶意会远超于对薛玉霄的恶意。

他才?能以这个身份、这具躯体,为她?拦下恶名如沸。

两人相对而?立。

在薛玉霄开口之前, 他便拿起长剑。周围的薛氏亲军差一点冲过去, 但四?殿下却只是将这把剑捧在手中,剑柄向左, 任由薛玉霄的惯用手取用。

谢不疑仰头叹息, 话语带来的白雾在夜中隐隐。他低声道?:“明月,怎么没有穿一件红衣呢?就算我今日是嫁你了。就算是身死, 余愿已足。”

薛玉霄伸出右手拿过剑柄,她?望着谢不疑唇边释然的笑?意。掌心的剑柄湿且冷,寒意浸透,她?审视着这一方寒芒利剑,轻道?:“人活不过百年,难道?我为万载之名杀你?……天下之言,史书笔墨,怎是你一个儿郎能承担得了的。”

她?松开手,任由长剑落地。

谢不疑目光停滞了一下:“薛……”

薛玉霄取出一物,伸手交到他手里。此物分明坚硬冰凉,但因为装在绣囊里,在她?身上佩戴久了,竟然延生出她?身上的几分体温。谢不疑掌心收拢,从触感中抚摸出这是那日他交给?裴饮雪的长命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这缥缈的寄望,除了他已故的父君之外,真正这么想的……只有她?了。

“殿下。”薛玉霄慢慢地道?,“我会保下你的性命,昔日,你将此物送给?我,情意深重,我不能领受……但我也愿你长命百岁,要四?殿下自由自在地活着,重新看一看这片江山,这片残破的旧土,我会用余生重铸山河,若违此誓,天人共诛。”

谢不疑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她?这么说,但她?话已出口落地,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怔愣片刻。将长命锁握得很紧,像是顷刻间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忽然跪倒在地,任由雨水、血污沾染。

薛玉霄朝他伸出手。

那是谢郁此生,第一次被人从泥泞、肮脏、狼狈,乃至绝望的境地重新搀扶起来。他就像是在井边攀爬了很久很久、井底下是无?边炼狱,到处都是受到业障焚烧的惨叫……她?抛出一根细细的蛛丝,垂落着任他攀爬,长途漫漫,但终究,逃出此生的业火。

……

情势翻覆,皇位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涂满毒液的甘甜果实?,诱.惑着士族朝臣对它?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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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馥死后,谢氏宗族立刻派人马入京,原本?气势汹汹、意欲抢夺皇位,却在陪都之外看到阵型俨然、十分整肃的军士。当场便口风一转,询问诸位辅政大臣,宗室之女甚多,谁可为新帝?

诸臣只是摇头不语。偶有几个面露欲言又止之色,却又长叹一声,掉头走开。

谢氏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玺印和绶带送至谢若愚jsg案上,这位统领望着唾手可得的皇位她?伸手抓住此物,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然而?她?抬起头,见到送玉玺的佩剑军士,心中贪婪之意立刻被警惕驱散,拱手行礼,表明不愿继任,薛侯才?德兼备,愿禅让之。

虽然是演戏,但依旧演足。在这谢馥死后的国丧期间,两人演足了三辞三让的架势,这玉玺终究还是被恭敬送至薛玉霄案上,连同被火焰焚烧成灰烬的遗旨。

那是要求后宫同葬的旨意,被谢若愚处理掉了,与之交换的,是一道?待时?而?发的封王诏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你的笔诛口伐可不少,不过婵娟在民间声望甚高,京兆百姓倒是很高兴的样?子。”李清愁从厅外进来,卸下佩剑,随意坐到薛玉霄身侧,扫了一眼案上的玺印,“众人要求你处死四?殿下,以正声名,否则便不愿侍奉新皇、参与大典。你有什么想法么?”

“我不会杀他。”薛玉霄把各方递送来的书信翻了翻,这里面既有李清愁说的这种檄文,又有一些趋炎附势、将自家儿子献上给?她?的文书,她?掠过一眼,道?,“并非我心慈手软,也不是对谢四?怀有私情,只是将灾祸罪责推卸给?一个男子,我实?为不耻。”

李清愁闻言摇头一笑?,道?:“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婵娟娘嘛。”

说罢,她?起身去拿案上的玉玺审视把玩。薛玉霄甚至都没有抬头在意,她?继续看各种各样?的征讨文书和劝告,道?:“这些人真是有趣,以罢朝不仕来威胁我联结士族。”

李清愁将几个印玺都拿起来看了一遍,看到薛玉霄新添的一方大印,由宝玉所刻,上面镌着“皇天景命,有德者昌”八个字。她?道?:“你新做的?我喜欢这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做了有段时?间了。”薛玉霄道?,“喜欢就送你。”

李清愁轻笑?一声,放回印玺,道?:“陛下啊,你在说什么呢,印玺岂有轻易送出去的。虽然目前是摄政,大礼筹备未完,但除却谢氏宗族,朝中只有你有能力登位。不然怎么会文书信件堆积成山……有大司空在,朝政乱不了,不过高门要职之人自恃身份,一定要你去联结拉拢她?们?,才?肯入朝,所以迟迟不肯拉下身段改忠她?人,自诩忠臣良将。”

她?转过身走到另一边,打量着挂在架子上的内廷帝服,继续道?:“我猜想你未必会那么怀柔,有些人到我这里来旁敲侧击,试探你的心意,我说凯旋侯为人如何,诸卿焉能不知?她?豪门仕宦出身,为司空之爱女,从不受胁迫,你们?还是掂量着些吧。”

薛玉霄道?:“是啊……拉拢之事我自然会去做。不过惹毛了我,或许也会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