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珩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从今日jsg才?认识这个人。他呼吸微促,轻声?道:“我用你?的身份,向她……写一封家书?”

裴饮雪转过头,看向檐下飘动微响的风铃。冬日中万物凋敝,即便是晴日,也一派沉寂恒定的景象,淡淡的日光漫过檐廊,落在亲手录下百次对弈的棋谱上?。

“王公子,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裴饮雪摩挲着?衣袖的边缘,目光仿佛眺望向极远的地方,“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人之情意不分高低贵贱,我与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彼此?心知,眼中唯容得下对方一人而已?,要是其心有变,我不会像世人一样容忍……如果有一日她面对他人之情,舍弃对我之情,那也不算是我认识的薛玉霄了。”

“王家人用情以专,纵然?不能相从,也不会改嫁她人。”王珩垂眼看向他不断摩挲的手指,这相当于一个克制情绪的肢体讯号,裴饮雪尽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对方也不是像表面那样胸有成竹,“她这个人广爱苍生、博爱世人,难道我不是苍生之一,我不在世人之中?只要她对我的爱怜跟世人均等,与苍生无?异,我就已?经满足了。所谓名分、正君、婚姻……从前确实?肖想过。如今,母亲久病未愈,家族声?望岌岌可危,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将母亲半生的清名置于毁诺弃信、反复无?常的位置。你?肯让我写这封信,我很感?激你?。”

王珩很少说得这么多?。

裴饮雪没有动,只道:“还剑,给王公子研墨。”

还剑跪坐在侧,将一方厚重宝墨纳入砚台中,磨出涓涓乌色。

王珩没有推辞。他的字迹流畅如水,执笔时没有过多?思索,笔误也不曾重新?抄写,目光专注,一气呵成。他停笔晾了晾墨,双手抬起,交还给裴饮雪,两?人之间没有摩擦起半分火药气,仿佛冰与水相遇,只剩下慢慢寂静与沉默。

裴饮雪收起书信。

……

远在徐州的薛玉霄正讨论着?计策,忽然?打了两?个喷嚏,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捏了捏手臂,心道:“谁惦记着?我呢?裴郎是不是背地里说我坏话来着??”

一旁的李清愁打趣道:“怎么了,冻着?你?了?看把你?柔弱的,来来来我的披风给你?穿”

说着?就假装要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薛玉霄挥开她的手,道:“别烦我,去给你?家袁小郎君添衣。一旦交战,你?要率轻骑兵骚扰侧翼,须万分小心,别被铁浮屠的枪扫下马,落马被践踏,则必死无?疑。”

李清愁道:“我明白,你?都说了三遍了。我一定小心,时候似乎要到了,兵将已?齐,是不是要开始了?”

薛玉霄派人请示桓成凤,大?约片刻后,中军擂鼓。

兵将聚集在徐州城下,这是最近的第四次擂鼓,前几次拓跋婴都派出了重骑兵迎战,齐军见到铁浮屠,慑于威名,不敢正式交接,只让对方派将军出来对决。

越是这样喊,拓跋婴就打定主意不再?出来。此?前已?经丢过一次脸,她绝不可能再?派出将领单挑,于是仗着?重骑兵的威名,在城中拖延时日,期望在耗尽齐朝的粮草时再?悍然?出城偷袭。

双方各有盘算,前三次都安然?无?恙,虽有小的摩擦,但都没造成太大?损伤。而这一次,奉命守城的重骑兵统领对齐军的骂声?按捺不住,狠狠地用鲜卑语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大?意是瞧不起这些懦弱兵卒仗着?自家将军的武艺,不敢接战,反而在这里耀武扬威、狗仗人势。

她这么骂了一串,没人能听懂,但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在众军士压抑火气,却都没有擅自上?前时,李芙蓉突兀从队列中策马而出,带着?亲军掠上?前去,依旧面色阴冷,一言不发,从近卫手中接过弓箭,张弓迎面而射。

羽箭如流星,破风飒沓而来。箭矢直奔骑兵统领的面门,啪地一声?击穿面罩,险险地卡在鼻尖前方。骑兵首领勃然?大?怒,抬臂猛地拔出箭矢,大?喊一声?,奔腾的烈马向前压去,几乎地动山摇。

城墙之上?,拓跋婴见此?机会,急问道:“此?人可是前几日最先出战的那个娘子?”

亲卫回道:“正是!殿下,这个人打法激烈凶厉,擅长换伤,常常突然?出击,应当是被几次擂鼓不战的情形激怒了。”

“好。”拓跋婴道,“光敲鼓不打仗,被压在这里不敢动,传出去算什?么意思?鲁莽挑衅,骄兵必败,我倒要看看这些齐人的阵型能有什?么长进。”

拓跋婴没有制止,反而走下城楼,佩甲上?马,在后方昂然?而立。她身边的铁浮屠得到默许,立即追向奔出来的这一小股亲军。

李芙蓉轻骑快马,速度超过她们?,立即折身向后,却不停回首拉弓,虽然?在运动中箭矢不稳,却像挑衅一般叮叮当当地撞在重甲上?。

骑兵首领骂了一句脏话,怒不可遏,整排战阵紧实?地抱在一起,狂奔起来地震一般,尘土飞扬。前方李芙蓉速度放缓,被她追上?,当即扭身以剑挡住枪尖,因为长度受制而连连躲避。

她面色沉冷阴寒,被银枪追着?刺得躲避不及,臂甲上?被戳出一个重重的凹陷。李芙蓉面色微变,猛地拧过缰绳撤出三五步,不敌而走。

骑兵统领知道她能胜过仆兰延罗,原本打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眼下见这样一个勇武的先锋官居然?不敌,扭头逃窜败走,顿时极为振奋,嗓子喊了一句什?么,猛地狂追而去。

重骑兵如同战车一般,将鼓声?都掩盖过去。李芙蓉的亲军瞬息间扎入中军之内,与众人汇合,而她身后的骑兵统领昂首挺胸,毫无?惧色,抬手举起长枪,整支队伍发出高喊的战声?,将中军撕破一个口子,长驱直入。

还是与往常一样嘛!统领心中松一口气,愈发得意起来。

就算有名将降临,这些懦弱之兵依旧只会求饶逃跑,向后退避,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重骑兵进入阵型,如同鱼入水中,根本没有受到一丝阻力。观望大?局的拓跋婴也面露笑容,这才?是她熟悉的齐军战力。

然?而阵型虽散,却没有太多?死伤。中军在李芙蓉率兵狂奔之时就做好了准备,立即向两?侧退避而去,就像是一道潮水向两?侧分开,中间的步兵皆持盾竖立,将两?千铁骑圈在正中,以防护为主。

往常在马上?挥动长枪,往往能收割一大?片人头,但一次长枪挥舞,却只在盾牌上?接连敲击出响声?。

当然?,也不是没有立即想要故态复萌、想要逃跑的。但兵卒一扭过头,见到薛氏旗插在面前,薛小将军从鞘中抽出长剑,坐于乌骓马上?,面无?表情,静默而立,顿时想起她那虚无?缥缈神出鬼没的暗器。哪怕她的视线没看过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逃窜。

骑兵统领如入无?人之境,想要像以前一样直接将众人冲散。她麾下已?有人发觉不对,开口道:“统领!她们?都持着?盾,是有备而来。”

统领道:“贪生怕死之辈,持盾有什?么用,我要将她们?践成肉泥!”

盾牌是扛不住重骑兵冲锋的。

就在铁骑准备继续向前冲锋之时,从龟缩不动的持盾阵型当中,一股轻骑穿插而出,从侧翼逼近,为首的便是李清愁。她率领这一千亲军,动作敏捷灵活,在阵中腾挪辗转,手中换了一把长刀,动作极为刁钻,将数个重骑兵所骑的马腿从中砍断。

铁浮屠人马皆佩甲,只有马腿覆盖不至,这一千轻骑全部都是长刀、长斧为武器,并不与她们?硬碰硬,专砍马腿,只要马匹的腿断了,整个重骑都会滚落翻倒在地,绝没有可能爬起来。

她这么一骚扰,铁骑阵型顿乱,两?翼受阻,整体的冲锋之势都被阻拦住了,连突破到薛玉霄面前都还有一段距离。步兵向两?侧退开,似乎在让出道路,而在两?翼和身后,到处都是神出鬼没的刀斧。

统领意识到不对,回头欲退,但后方被轻骑环绕,惨叫处处。她正要勒令众人后退,忽然?身侧一凉,左肩旁边的属官被长刀击中胸部,喷出一口血,仰头跌下马去。

统领扭过头,见到李清愁手握染血长刀,眉宇冷肃,抖下刀锋上?的血。

两?人顿时交战纠缠在一起。李清愁没有使出全力,故意装作跟她势均力敌,打了几下又立即狂奔撤开、再?度重新?上?前,如此?反复,将骑兵统领打得胸口郁郁、不能尽兴,她几乎已?经听到外界的声?音,追逐李清愁而去,要将此?先锋官斩jsg落马下。

被轻骑连续骚扰,竭力保持阵型的铁浮屠只能上?前。两?侧和后方的阻力都太大?了,甚至那些步兵都转向围在身后,向两?侧架起重盾,把鲜卑的其余兵种阻挡在外,断绝援助。

弓箭手几轮齐射,连步兵盾牌都破不了。拓跋婴脸色愈发变化,她意识到对方肯定有什?么计策在等着?她,当即对传令官道:“勒令她们?回来!让达奚梦成立即撤回!”

重骑兵统领名叫达奚梦成。

传令官立即前去。但此?时,达奚梦成率领的铁骑已?经深陷敌阵,无?法回寰,唯有冲锋、冲锋、再?冲锋一途。只有将齐军阵型彻底分割开,才?能出得去不然?此?刻回头,必然?要受到不小的损失。

这个道理众人都明白。

于是,越是深陷敌阵,铁骑的势头就越猛。达奚梦成越战越勇,有好几次都险些伤到李清愁,两?人且战且走,几乎马上?就要到督战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