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道:“出了这样一个叛徒,族中尚且不觉颜面尽失,我为儿子议亲,怎么?就是门?楣扫地?”

薛泽姝良久不语,随后道:“待我写信问一问霄儿的意思。迎娶正君是终身大?事,裴饮雪为拒绝陛下赐宠敢饮毒酒,裴家公子看起来贤惠,实则刚烈好妒,这是霄儿的爱物,我不能擅自决断。”

源于对薛玉霄的宠爱,她对裴饮雪也有几?分爱屋及乌。

王秀闻言却没有流露出放松之意。虽然只是短短数面,但她知道薛玉霄对珩儿并没有太?多情意,此人不过是一贯为人随和?温柔,看起来容易亲近罢了。

要是薛泽姝为了夺得颜面上风,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准备看她登门?的笑话,这样王秀才会高?兴,但她居然保持冷静,能够写信询问女儿的意见?,那机会反而?很?渺茫。

王秀闭眸又睁,继续道:“还有一事求你?。”

能让丞相大?人用“求”这个字。哪怕薛泽姝想象了很?多次这种情形,但真到了面前,她只感觉一阵令人窒息的寂寥孤寒之气。

千军万马避白袍(1)

第74章

薛泽姝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道:“你?说。”

王秀看着?她的面容,道:“若是此?事不成,请你?收王珩为义子,从此?与薛玉霄姐弟相称。要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请你看管王珩, 帮他招赘, 我愿以厚礼谢之。”

但她知道,金银财帛并不能动她的心, 如果薛泽姝答应, 原因只有两人共事多年、以及对王秀本人的安抚。

薛泽姝道:“只要你善加保重……”她说到这里, 见王秀沉静无?波的眼神,话语逐渐降低,慢慢消散至无声的境地。

两?人并肩而立, 冬夜的寒风扫过放鹿园,在园中掠起松柏簌簌, 自不远不近处, 响起几声?鹿鸣, 星光隐隐,乌云掩月。

二十年来鬓已?斑, 山河仍是,旧山河。

两?人于夜中商谈结束。次日晨,王秀忽然?备了一份礼, 让王珩亲自给裴饮雪送去。在名义上?, 这是答谢薛玉霄上?次探望的回礼。

王珩近日在母亲身前照料,研墨代笔, 整理文书, 一概文掾幕僚所做之事,他皆可兼任。这么突然?要登薛府的门, 他虽然?有些不解母亲的意思,但还是欣然?携礼前往。

车马先是到了如意园,然?而如意园管事说侧君被主母唤去,王珩放下礼物和帖子,转向太平园相见。

穿过街巷,车架停在太平园外。有三四个的侍奴随行,侍卫守在门外等候,王珩步入其中,在园中雪松的掩映之间,于廊下见到了裴饮雪。

松枝覆雪,在微风中慢慢摇动,抖下一簇冰晶。

裴饮雪跪坐在棋枰前,盘中没有落子,只放着?一本手抄棋谱。他对面坐着?薛明严,薛二哥听闻王公子前来,也不多?言,便起身回避,让裴饮雪单独见客。

裴饮雪转头望向他。

两?人视线交汇,目光在半空中停顿了刹那。裴饮雪收回视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珩便徐步而来,礼仪完备地正坐在他对面,开口道:“家母病中劳烦薛侯主探望,我代母亲来答谢。”

窗户没有关,棋枰边点?着?暖炉,炭火哔剥轻响,火星微迸。

裴饮雪望着?他道:“久不见郎君,身体可好?”

王珩轻轻一叹,说:“有劳你?关心,我已?好多?了。除了代家母答谢之外,我还有一份私心……想问裴郎君家书可来?玉霄……薛将军在外征战,刀光剑影,我不能放心。”

他并没有遮掩思绪,裴饮雪也早已?知道他的心意,不恼不怒,抬手挽袖为他斟茶,说:“她只往家里写了一封,上?面仅有四个字,写得是,‘活着?,勿念。’……这个人有时太任性,多?一句话也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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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珩闻言微怔,想象到她在马上?仓促提笔,旁边就是等候回报的驿卒。玉霄姐姐不想让驿卒多?等,于是只写下四个字报平安。

他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很淡的笑意:“潇洒不拘于世,似乎就是这样的。”

裴饮雪颔首认同。

王珩看向棋谱,见这本棋谱俱是手抄,上?面招式精妙,对弈甚多?,一时意动,便抬手稍微翻了翻,才?看了两?页便猜出:“这是郎君与薛将军的对弈棋谱?”

“是。”裴饮雪答,“我每每输得不甘,便会拉着?她修录棋谱,想要在下次打败她、或者少输半目。”

“不甘……”王珩翻阅过去,喃喃道,“谁不是心有不甘。”

裴饮雪望着?他的面容,沉默半晌,忽道:“母亲命我给妻主回一封家书。”

王珩抬眸看他,神情略有一丝疑惑,便听裴饮雪续道:

“昨夜母亲大?人前往放鹿园议论军事,受丞相托付。她想让我问一问妻主,可否属意你?为正君?如果她愿意,等她从徐州回来,便为两?家举行大?事。”

王珩神情微怔,完全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他没有从王秀身前听到一丝风声?,乍闻如此?,顿时心中波涛汹涌,情绪难以克制,猛地低头掩面急咳起来。他身旁的侍奴连忙为公子顺背。

裴饮雪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他将茶水递给王珩,茶盏被颤抖的指尖接过,却又立即放下,苍白的骨节被茶水洇湿了一块儿,水珠沿着?手背滑下。

王珩缓过来一口气,低声?道:“你?就这么告诉我?”

裴饮雪道:“这封信我本来也要写的,最终你?都会知道。难道我会修改言辞、掩藏此?事么?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王珩闭上?眼,扶着?棋枰收拢思绪:“……我着?实?没有想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饮雪道:“你?看起来并没有大?喜过望。”

这件事固然?峰回路转,有柳暗花明之象。然?而王珩并不是一个自视过高的人,他能感?觉到薛玉霄对他的同情关照……还有怜惜。她对于柔弱的怜惜,但也仅止于此?。

王珩道:“你?看起来也没有多?么烦恼。”

“因为我不觉得她会同意。”裴饮雪看着?他道,“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我都知道如今是关键时刻,如果大?军凯旋,有了赫赫军功和民间声?望,再?立即操办与王氏的联姻……”

王珩问:“这我明白,此?事一旦能成,两?家就要被陛下彻底视为莫大?威胁,备受谋反的猜疑,情形会变得很可怕。”

裴饮雪点?头,道:“我听闻珩公子近日陪伴在丞相大?人身侧,行动坐卧皆与佐吏主簿无?异,你?明白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所以母亲大?人虽然?命我问询,其实?大?概猜准了妻主并不会答应,丞相大?人冒着?这种风险也要为你?争取一次重来的机会,爱子之心,令人感?慨。”

他抬手,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纸,上?面的字迹写了一半。

“我为这件事写了三四遍,都觉得不好。”裴饮雪说,“你?代我写一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