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合葬不是什么稀奇事,凡是感情好的帝后,或者太子照常登基,都会?把自己亲爹亲娘埋一起。但自古以来,帝后从未合葬在一个?棺椁里。
帝后同陵不同棺,以表帝王身份尊贵,至高无?上,倘若有?好几任皇后,皆随皇帝一同入葬。但这张营造图上,一个?大大棺椁位居中?央,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
甚至原本该有?妃陵,都被陆奉改成了陪葬穴,他准备的陪葬品很多,大齐国力强盛,奇珍异宝多如牛毛,宝刀、弯弓、长枪……最多的是女子的首饰,占了一大半。
陆奉给江婉柔简略解释后,看?着她?,问:“现在安心?了?”
见江婉柔一脸迷茫,他笑了一下,抚上她?的眼角。
“寝陵规制已定,动工数年,不可更改,柔儿,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过旁人。”
没有?妃陵,没有?凤棺,他的心?,难道她?不明白么?
她?又何必自伤自怜?红颜易老,无?妨,他比她?还要年长,他会?陪着她?一同老去。待百年后,他与她?睡在一处,永不分离。
他不信神佛,不信来生?。生?同衾,死?同穴,连他们的牌位都会?放在一处,供世人膜拜供奉。
江婉柔神色怔怔,陆奉是个?沉闷的人,不会?说甜言蜜语,更不会?说直白的爱意,方?才那句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心?像被泡进一坛酸水,江婉柔有?些狼狈地低下头,不敢对上陆奉漆黑的眼。
她?沾了沾微红眼角,顾左右而言它,“你也太胡闹了,这……说句不好听的,咱俩谁先走还不一定呢,万一有?一个?先去了,那……”
她?的小?脑袋瓜儿经常涌出奇思妙想,陆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沉思片刻,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话。
“别?怕。”
他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比你年长,倘若真有?那一天,我先下去,给你探探路。”
第 126 章 帝后日常(七)
江婉柔的眼泪骤然流下来, 晶莹剔透,顺着?脸颊流淌。
陆奉冷静的面容出现一丝皲裂,抬掌擦拭她的泪珠。他的指腹粗糙, 下手没?轻没?重, 把她柔嫩的脸颊揉搓得通红。
“哭什么。”
他低头看她, 轻叹道:“本是叫你?高兴,反而弄巧成拙了?。”
“我?……高兴。”
江婉柔用?力攥紧他的衣袖, 平时能言善辩的她,这?会儿连句利落话都说不出来。陆奉不会哄人,他说的每一个字, 都是真心话。
正因为如此,才叫她的心又酸又软, 失了?仪态。
陆奉果真不会哄人, 江婉柔很少?哭,就算早年?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她也是干打雷, 不下雨, 陆奉都懒得戳穿她。如今美人垂泪也是美的, 她不是那种嚎啕大哭,相反, 她很克制,一颗颗泪珠沿着?雪白的脸颊淌下,江婉柔轻咬嘴唇, 哽咽着?, 不让自己哭出声。
在?外杀伐果断的皇帝慌了?神,好?在?江婉柔不需要他哄,过了?一会儿, 她慢慢平复下来。陆奉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被她“蹂躏”的袖口,半是扯开话题,半是打趣道:“每年?尚服局大把的俸禄,皇后娘娘功不可没?。”
江婉柔有?个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小习惯,在?紧张、慌乱、嗔怒,亦或情到深处时,她那长长的指甲,总是拽着?陆奉的衣袖,挑破上面的丝线。陆奉并?不是个骄奢淫逸的帝王,但?也不至于穿一件破衣裳。因此,不管是四季常服,还是威严的龙袍,他换得非常勤快。
这?个隐秘的小癖好?,陆奉不说,江婉柔也不知晓。现在?被他点出来,江婉柔看着?被她勾出金线的袖口,微微低头,不好?意思道:“是……是妾身无状,夫君勿怪。”
“既然如此”
她没?有?称呼“圣上”,陆奉配合地点点头,道:“夫人绣工精湛,便劳烦给为夫补上罢。”
江婉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婉柔一时竟分不清他是真心的,还是在?点她。
她沾了?沾眼角,抬头看向陆奉,道:“夫君。”
“嗯?”
江婉柔:“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罢。”
陆奉:“……”
两?人和衣而眠,陆奉不懂她忽晴忽阴的脾气,江婉柔心道他果然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的陆奉,忒煞风景。
夫妻俩今晚什么都没?做,江婉柔原以为自己会想东想西,睡不安稳。谁知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陆奉,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她迷迷糊糊,一会儿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中,听着?怀中的呼吸声逐渐均匀,陆奉收紧手臂,缓缓阖上眼皮。
一夜好?梦。
***
尽管江婉柔再三?吩咐,不要大办,一国之母的生辰没?人敢不上心。每年?的朝贺必少?不了?,突厥的可汗遣人千里迢迢送来贺表和数车珍宝、千匹牛羊,还有?一只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的小兔子。从突厥运过来,到齐朝时,小兔子已经蔫了?,江婉柔心疼坏了?,日日抱在?怀里轻抚,被醋意大方,忍无可忍的皇帝丢给了?明珠公主。
明珠倒不怎么喜欢兔子,但?柳姨送的就是宝贝。江婉柔一个做母亲的,总不好?和女儿抢东西,陆奉又亲自给她捉了?一只,她也没?道理和陆奉摆脸子,叫她哭笑不得。
裴璋中规中矩,他的贺表夹在?朝贺的官员中,并?不出挑。自他去了?突厥,江婉柔也鲜少?听到他的消息,以至于这?份贺表被陆奉截了?下来,她全然不知。
除去这?些插曲,皇后娘娘的生辰宴盛大隆重,到她这?个年?纪,其实不在?意排场不排场的,反而觉得累赘,叫她愉悦的是人。丽夫人言笑晏晏,下厨为她煮了?一碗长寿面;三?个儿女一字排开为母后祝寿,各有?风姿;老祖宗身子康健,笑的慈祥和蔼。凌霄陆清灵夫妇特意多留了?半个月,等?给皇后过完生辰,再回边关。
因为明珠的事,江婉柔对陆清灵夫妇多有?愧疚,连对着?凌家?的小子也多了?怜惜,凌家?家?教?好?,凌家?那小子虽在?边关长大,有?个大将军的父亲和舞刀弄棍的母亲,他本人却文质彬彬,甚至有?些腼腆。当初也是明珠非要缠着?人家?比划,人家?不忍明珠妹妹伤心,才酿成祸事。
江婉柔心中暗自可惜,淮翊和淮翎她不担心,这?世道对女子艰难,她盼望她的明珠一生无忧。凌家?家?风清正,又是沾亲带故的亲缘,将来把凌家?小子招为驸马,知根知底儿的,多好?。经此一事,她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等?热闹的人潮散尽,江婉柔褪下华服,依然喋喋不休为此惋惜。
“那么俊秀的孩子,配明珠绰绰有?余,怎么就闹成这般……”
陆奉刚刚沐浴过,他半躺在?榻边,手持一册史?书,闻言抬头,道:“你?舍得?”
江婉柔一脸茫然,“什么?”
“你?舍得叫明珠远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