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朔州让苏览去,此人雷厉风行。至於司马穰,缓而周,等苏览把赈灾诸事都办妥当了,再让他去核对户籍人口,重新造籍册。其它的,朕看就按卿的意思去办。”

张释之折身应诺,又道:“今日陛下要亲至大将军府吊唁,之后是否要亲送大将军灵到长陵?”

长孙预让长福把膳食撤下去,闻著味儿都难受。缓缓挪了挪身子,让酸痛的腰背舒服一点:“朕自然要送老将军一程的。昨日不已下了诏令,帝都五品以上的官员都须到场。卿有何异议麽?”他的口气虽还平淡,但已有些不悦冷冷透了出来。

张释之从他还是太子时就追随左右,哪里听不出来,忙道:“大将军有大功於社稷,臣不敢有异议。只是今日有雨,雨势渐大。由帝都往长陵的车马道尚未修缮完工,臣担心道路泥泞,车骑混乱,冲撞了陛下的车銮。”

夏侯尚去得突然,长陵工事也是日夜赶出来的。张释之原先负责帝陵及陪陵的修筑,对这些了如指掌。

长孙预望了一眼殿外。春雨淫绵。

“卿言甚是――”长孙预沈吟片刻:“这样吧,卿速去传旨,四品的官员就不用去了。”

张释之应诺领旨去了。

长孙预这才把手放在腹上,轻轻揉著,神色里透出沈重的疲倦。

长福扶他换了个姿势,拿两个锦靠垫在他腰后:“陛下,药煎好了,现在就端上来麽?”

长孙预轻轻恩了一声。

长福赶紧让宫人把药呈上来,又屏退一干侍从,自己托著白玉碗,跪在皇帝脚前。

那药盛在白玉碗里,愈显得漆黑漆黑,沈沈地一点杂色也没有。长孙预舀了一勺,还未到嘴边,那药气已冲入肺腑。他忙丢了匙,扭过头去,脸色已十分难看。

长福把药撂一边,唤了声:“陛下――”

长孙预整个人往前倾倒,伏在长福身上,呕吐起来。

他整个人一阵阵轻轻颤抖著,隆起的肚腹正抵在长福的肩上。长福跪在那里,不敢有细微的动弹。

好半晌,长孙预才直起腰来,按著肚子软倒在锦靠上。

长福爬挪了半膝,低声道:“陛下,是不是让王太医过来看看?”他满怀忧虑,皇帝的肚子,方才动得有些厉害啊。

“不用。”长孙预慢慢缓过来,拿过药碗,一口一口把奇苦无比的汤药饮下。

老夫人自夏侯将军去后一直病著,王淮是太医院的院首,医术最出色,夏侯桀前些日子来求,长孙预自然准了,还特旨王淮暂留大将军府,每日不必来宫里点卯。

他的脉,一直是王淮在请。他既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也不想把王淮又仓促叫回来。

他给桀的,总是尽可能的完整些。

好在汤药颇有安胎之效,长孙预歇了一阵,觉得好了不少。就著长福的搀扶站起来:“銮驾备好了?”

“是。按陛下的吩咐,夏侯将军会与陛下同乘。”

长孙预点了点头,拢著广袖走了几步。这样倒是能遮了肚腹,只是他身子已重,走起来不由有些分腿摇晃,好在袍服几乎及地,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雨果然渐急。长孙预看看天色,吩咐道:“去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一片的沈黑。

官吏亲故络绎不绝,为这位央国的三朝重臣添一柱香。

夏侯老夫人病倒多日,今日在厅上答礼的只有夏侯桀与其姊夏侯梓宜。梓宜形容惨淡,面上满是悲痛之色,不时抬袖拭泪。

夏侯桀的神色却极怪异,悲痛之外,更流露出一股冰冷的恨意。

门外有宦人唱诺:“陛下驾到――”

众人皆伏地长跪。夏侯桀也垂下头去,十指却抠进了身下蒲团。

长孙预从容缓步而来,待到了灵前才道:“都平身吧。”

他抬头望了一眼厅上悬著的丧匾,那是他亲题的四个字:忠烈千古。这位侍奉央国三朝,攘除边夷的老将军,确实当得起这四个字。因此他赐下谥号“烈”。烈者,遵业、秉德、有功、安民。

在正式下诏前,他还特意遣长福来问桀的意思。长福带回来的却只有一句谢陛下隆恩,他不必亲耳听到,也知道桀的敷衍与漠然。

他目光微斜,望了跪在一旁的夏侯桀一眼,慢慢道:“夏侯老将军侍奉过两位先皇,又曾是朕的老师,攘敌安民,军功彪炳。今既远行,朕自当郑重送上一程,取香来。”

将军府的家仆忙递上香去。

长孙预正要接过,却听夏侯桀沈声道:“陛下万乘之躯,天子之尊,先父受不起这香――”

长孙预向他走近了一步,正待说什麽,夏侯桀已长跪道:“卑臣万死求陛下成全。”

厅上顿时一片哗然。皇帝敬香,是何等的荣宠,旁人是求也求不来,夏侯桀竟然要把这荣耀往外推。何况,厅上这麽多文武大臣,夏侯桀此举岂不是让皇帝当面难堪,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梓宜跪在一旁,拽了拽弟弟的衣角,见他仍一声不坑,只好急忙代他向皇帝求情:“陛下,贱弟只是――”

“是朕念起当年那段师生情谊,一时过於动情了――”长孙预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少将军提醒得是,是朕逾制了。”

他语气平淡,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之色。

梓宜松了口气,赶忙谢恩。

长孙预又走近一步:“老夫人与老将军结缡三十余载,你们的父亲去了,将来须格外孝敬老夫人,宽慰她的伤痛。”

梓宜垂泪,应了个是。

长孙预又接著道:“夏侯老将军虽然不在了,但朕希望夏侯将风不堕,再出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与朕一道,卫护央国疆域,百万子民。”他的目光终落在伏地不起的夏侯桀身上。

满厅的人都将目光对准了夏侯桀。众人都没想到年轻的皇帝竟如此看重这个初出茅庐,刚打了几场小仗的小将。即使夏侯桀出身夏侯家,可他毕竟只有二十岁,历练得还很少。

看来对夏侯家,圣眷依旧啊――臣子们在心里计较著,重新审时度势。

夏侯桀身子抖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声音低得似乎是从地底飘出来的:“卑臣,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