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松提醒了崇开峻,要是继续让牧碧虚见着叶棘,还不知道他要在府里死缠烂打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接了圣上的御旨,不日将前往平蕃之地,从此与牧大人山高水远,还望牧大人自行珍重,莫要挂念于心。”

叶棘一走,牧碧虚自然也没有再逗留盘旋的理由,便也抬手告辞。

躺在担架上的叶棘被抬出了房门,下意识地扭过头来问了牧碧虚一眼,牧碧虚也正毫无忌讳地看着她,眼中那不舍之意已经呼之欲出。

两人那互相对视的短短一刹那,很有几分墙头马上遥相望,一望知君已断肠的滋味。

两人在远远隔着柱门相望的这一幕,被从松看在眼中,心想这可了不得。

牧碧虚这副恋恋不舍、悲情虐恋、满腹苦楚的模样,倒像是郡王站在中间棒打鸳鸯,存心要拆散有情人似的。

崇开峻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哪怕便是牧碧虚当真对叶棘有了那份难割难舍的心,眼下他也要离开凤京城,来不及为皇帝祝寿了。

只要叶棘远离了牧碧虚,从此能跟他断了,也算是一桩好事。

他低声吩咐从松:“这几天多看着点小棘,临行事多,别再让她跑出去了。”

看着牧碧虚离去的背影,崇开峻又加了一句:“加强郡王府守卫防备,也不要让人窜进来了。”

崇开峻加强了王府守备,尤其是在叶棘的周边加强了巡逻之后,果然四处都如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便是一只雄苍蝇也难飞得进来。

幸而牧碧虚也识趣,没有整出什么夜会佳人,私探闺房的幺蛾子。

好不容易送走了牧碧虚这尊瘟神,崇开峻去到叶棘的房中,看她究竟伤势几何。

牧碧虚当真是叶棘的相克灾星,平时活蹦乱跳的叶棘只要一遇到了牧碧虚,就会变成连日常生活都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秧子。

叶棘一向好动,是不会在他面前装病的。

此时崇开峻站在床畔,见叶棘就算是翻个身都需要两位侍女协助,一个搬肩膀,一个抬腿,仿佛她胸以下的部位已经不属于自己。

饮粥的时候,只得在背底下塞两个枕头,微微侧着靠让侍女用勺子喂她喝。

这一眼望过去,别说是生活不能自理,就是有人说叶棘是个高位截瘫的天生残废,崇开峻也是相信的。

叶棘看见崇开峻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游移,知道了他正在心中佐证,大气不敢喘、头也不抬,眼光死死地落在侍女伸过来的勺子上,心中却早已把牧碧虚骂了八百遍。

这个狗东西下手着实狠辣,在那庞大的鱼缸里被囚禁的时候,她就怀疑他是想要弄死她。好容易熬过去了,他果然只给她留了一口气在。

最后那两日盘算着崇开峻快要出宫了,牧碧虚往叶棘的身上抹遍了活血化瘀的膏药,所以她的身上并无留下的痕迹。

若是生活在快意恩仇江湖儿女的武侠戏本中,叶棘当真会怀疑牧碧虚把她掠到了亭台楼榭中,用绵绵寸劲震碎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变成了一个从此都不能再练武的废人。

崇开峻站在叶棘的身边看了一阵,心中也赞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准则,检讨起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自己究竟是棋差一招,已经被先发制人,逼到了死路。

幸而皇帝给他颁布了平蕃的诏令,让他即刻动身前往叛乱之地,如此也算是给了一份叶棘与牧碧虚了断的契机。

如今他与叶棘的事情不宜再继续拖下去,崇开峻缓缓向叶棘踱进了几步。看到了叶棘那副身残志也残的模样,那一只从衣袖中伸出的手,又微微顿在了半空中。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一生总是这样,他与叶棘处于同一个时空中,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阴差阳错。

在叶棘想要他临幸她,给她一个名分的时候,他立不起来。当他想要对叶棘兑现承诺,让叶棘真正成为他的女人的时候,叶棘又是这般半身偏瘫的状态,着实让他下不去手。

崇开峻这一生始终慢了牧碧虚一步,究其原因还是他心中始终存了一份高傲与原则。

若是换了牧碧虚,就算是面对此时此刻的叶棘,恐怕也是能够下得去手的。

在侍女帮叶棘翻身的时候,崇开峻并未发现表面有一丝伤痕,即便崇开峻有心想要求证他们私相勾连,至少没有外部确凿的证据能够说明这一切。

他在叶棘的房中站了一阵,二人无言以对。

临走前,崇开峻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她:“小棘,像牧大人那样的世家公子,你以后离得远些。”

叶棘心中一哽,咽下了嘴中最后一口粥。

崇开峻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出生于高门大户之中,自幼在妻妾环绕儿女成群的环境中长大,早已经心知肚明了叶棘与牧碧虚之间暗流涌动的情愫,眼下只不过是没有抓到实处,所以才先在言语上敲打她。

“你先养好身子,三日之后我们出发。”

崇开峻离开后,叶棘垂眉丧眼地栽倒下来。服侍她的侍女见她神情恹恹,放下了床幔便退了出去。

在天光一分分弱下去的房间中,叶棘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度日如年,分分秒秒皆是煎熬的滋味。

崇开峻说得对,不应该去招惹自己无法应付的男人。

可是她许多年没娘养也没爹教,在成长的过程中,谁来告诉她什么是正确的路,什么是看似便捷,实则崎岖的歧路呢?

等她能分清是非曲直的时候,已经……招惹两个了啊!

54.侄儿无处不在

待到三日之后,崇开峻携郡王府人马出了凤京城,在城外碰见了一队等候已久的车马,看马车上面挂的黑虎鸾铃,应该是牧相府的徽记。

崇开峻正在疑惑间,牧相和皇帝派来的中官也到了。

牧浩荡虽然年长于崇开峻,仍对他以平辈之礼相待。

二人一番寒暄之后,牧相宣了皇帝的一道旨意,令原台中侍御史的牧碧虚为随行的监察御史,与崇开峻协同前行。

牧浩荡将牧碧虚唤到崇开峻的身前,“我这侄儿此前未出过京畿道,对于人情世故不甚熟悉。此去天高地远,还望郡王多照顾他。”

随后又拉住牧碧虚的手,殷殷叮嘱:“说起王妃与你母亲的关系……郡王乃是你的三叔父,无论为官还是为人都刚直磊落,你应效仿郡王,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