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夜长梦多留下纰漏,她已经脱去了外衣,还怕他做甚?
怕的只是这位牧大人公报私仇,存了别的心思,一心想要验验她是否是他的爱妾野鱼姑娘。
于是叶棘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方便。”
牧碧虚也不恼羞成怒,直起半身,吹出一口气,“噗”的一声响,他衙署中的烛火熄灭,原本幽晦不明的房间陷入了彻底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中。
在短暂的黑蒙之后,叶棘突然看到了几点微光,而这微光的来源仿佛正是自己的身上。她顿时大惊,忙抬起自己的手来,竟发现手上闪烁着鳞鳞冷光,耳后肩背也有散在的星芒。
与她面对面坐着的牧碧虚,有烛火时反射光芒,没烛火时自发其光,一整件外袍都与她交相辉映。
叶棘心道不好,这是中了牧碧虚的埋伏了。
她之前还以为那断端的箭矢只是擦过了自己的衣服,看见箭上有他的碎布纹样,还想着他也许是宅心仁厚,特意撅了箭尖,还在断端上包了布,是为了不伤人。
没想到牧碧虚居然是另有所图。
牧碧虚看叶棘的神色渐渐失控,上前几步展开她紧握的手指,“叶卿,想必这是你在脱换外套时,不小心沾染在手上的罢?”
“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叶棘强作镇定,矢口不认,“况且牧大人的身上也有。”
在黑暗中,牧碧虚沿着她的手臂徐徐而上,嘴唇附在她耳朵的上方,与她贴得极近,近到两个人都能够感知彼此一起一伏的呼吸和心跳。
“我磨碎了几颗夜明珠,水飞细粉,这还是南平郡王赐棒时教我的法子。我这身衣服在在夜明珠粉末里面泡透了,撕了一截射到小贼的身上。哪怕是她换过了衣服,总也会沾染在身上的。”
从大梵音寺回到凤京城,在芙蓉池被他捉住,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叶棘定然来不及沐浴更衣,这痕迹无疑还在叶棘的身上。
这下子吹灭了烛火,夜明珠散发的光芒让叶棘在黑暗中无所遁形,她不是那抱着木箱逃走的小毛贼又是谁?
“牧大人此言差矣,”叶棘仍负隅顽抗,“牧大人这一身流光璀璨的衣服荧粉四飞,在芙蓉池还曾经触碰过我的肩膀,焉知是不是那个时候沾到我的身上?”
泼脏水就要泼得天衣无缝,多几个保险措施也是好的。牧碧虚嫣然一笑,三指轻轻掐住叶棘的脸颊。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叶棘的脑海中回荡着他的话语。想了又想,她发现,自己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牧碧虚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对于豪奢物品丝毫不爱惜,竟然能想出将夜明珠磨碎了涂抹衣件当做是最终证据的这种方法。
要是个出身穷苦之人,实在是想不出这种法子,也做不出来这样奢靡浪费之事。
可是牧碧虚就是这样做了,叶棘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为那些被碾碎了的夜明珠心疼,还是为一时不慎着了道的自己而心疼。
但是有一点她是知道的,崇开峻现在被皇帝拘在了宫中,三五天内暂时出不来。她又被牧碧虚施计困在了青鬼池,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不知道牧碧虚准备用什么办法严刑拷打她,叶棘木然道:“我小时候生活困苦,鸡鸣狗盗惯了,今日路过大梵音寺,见牧府手忙脚乱看守空虚,又蠢蠢欲动了小窃蝇利之心。一时间神志昏聩,才做出了这偷盗之事。”
她索性认了,再搬出崇开峻来,“还请牧大人看在郡王情面上,能将我放过。”
越是看在南平郡王崇开峻的份上,牧碧虚就越不可能将叶棘放过。他又重新点亮了烛火,原本白皙和善的脸上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翳。
“叶卿当真以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只是偷盗一个微不足道的木箱吗?”
牧碧虚话里有话,叶棘隐隐觉得他在暗示着自己什么。
她在数年之前就与崇开峻达成了一个约定,这几年之间,两人或因为事务繁忙,或因为分离两地,而迟迟无法将约定兑现。
这不意味着她有那份狗胆敢当着崇开峻的面,给他戴上一顶鲜明无比的绿帽,毕竟她还没嫌命活得实在太长了。
如果此时受不了牧碧虚给予她的这份精神压力,承认自己就是那曾经对他海誓山盟,又绝然弃他而去的爱妾野鱼,那就落入了另一个糟糕的境地。
时至今日,叶棘终于深入骨髓地明白了崇开峻那句“不要招惹你不该招惹的人。”
人的行事作风来自于既往的经验,她对自己有着盲目自信,短暂的一生中,相似的事情干了两回。
因为第一次没有见过理应付出的代价,只享受到了收获,人生走向欣欣向荣之路,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第二次也是如此。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她就是被伤到的那块肉。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鬼,如今听着牧碧虚说的任何话,都觉得他有着更深层双重意义的暗示。
事到如今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叶棘狠了狠心,“我并不知道牧大人说的什么罪。”
“我说过,我与叶卿一见如故,”牧碧虚缓缓弯下腰,双手撑在叶棘座椅两边的把手上,“实不相瞒,叶卿的模样与我的爱妾野鱼几乎如出一辙。”
“自野鱼死后,我每每看到叶卿,都恍若觉得野鱼在世。倘若野鱼身为男儿,想必定是叶卿这般模样。”
叶棘从前只觉得牧碧虚临风玉树而温淳动人,并不如崇开峻一般咄咄逼人。
现下被牧碧虚从上到下逼视着,才意识到他是一个长着一张绝色容颜、性格佛系的九尺壮汉。如果他当真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其威慑性并不亚于崇开峻。
不过因为他温润随和的性格,让叶棘忽略了他的攻击性。
也许牧碧虚从前并不需要咄咄逼人,但是这份从不曾有过的情绪自从叶棘离开他之后,被渐渐培养催生了起来。直到现在散发在叶棘的面前,让她真正感觉到了一股不寒而栗之意。
叶棘不安地坐在椅上扭了扭,“如果……野鱼姑娘还在人世,想必也希望牧大人能够走出这份悲伤,早日回归人生之路,不要纠结于一段无望的感情中无法自拔……吧。”
牧碧虚的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额头,“只可惜我确实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可否请叶卿代为抚慰我心中的痛苦?”
叶棘的瞳孔微微震颤:“牧大人,我可是男人……”
身体的反应已经抢先一步暴露了她的情绪,她的指尖轻轻战栗起来,麻感从四肢快速传回胸腔。
不应该啊,她的心疾又不是天生的,没道理这药效时间如此之短暂……
想必是被牧碧虚这一番审讯心力交瘁,眼前又开始麻麻发黑,眼帘也越来越沉重,几欲闭合。
“叶卿累了,”牧碧虚的声音听在耳中格外温柔,“心疾药丸中还有安神方,歇息一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