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叶棘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闯进了他的世界,闯进了他的心里,开始生根发芽,此生都再难以拔除。

那是在牧浩荡被刺杀之后的第三年。

朝廷动荡,局势不明,在大哥崇开霖的支持下,崇氏决定支持皇帝,奉朝廷之命围剿其他反叛的节度使。

崇开霖虽然勇猛作战,然后但终究树敌众多,难以兼顾四方,甚至还被敌人诱惑,以家眷作为威胁,伤了腿脚在军营中卧病不起。

而二哥崇开霁追敌前去之后也杳无音讯,听探子来报战事不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整个崇氏军队上下士气惨淡,哀鸿遍野,即便无人明言,但军中人心浮动,小道消息四处传播,已经隐隐然有风波翻浪的趋势。

众人慑于崇氏几位将领的威势不敢异议,心思却参差不齐,并不都认为支持朝廷平藩是明智之举。

南平郡王这一支军队若不是听从了朝廷的召唤,与地方豪强为敌,而是自己韬光养晦作壁上观,看中央朝廷与地方节度争个你死我活,哪方能赢便支持哪方,等趋势明了再投靠也不迟。

又或者,也学着那些藩镇自立为王,在关键机遇成熟的时候,再摇旗呐喊领兵而起,自己一朝夺了天下。

无论是划拉山头,还是做两头摇摆的墙头草,岂不是好过现在为朝廷浴血奋战,闹得将士伤的伤、死的死,残的残?

甚至有不少军中的将士已经开始偷偷联系敌方的将领,暗自表了自己的忠心,如果等到军败之日,希望对方的将领能饶自己的一条性命,自己愿意携一家老小并麾下将领前去投靠敌军。

这些动向崇开峻都看在眼中,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地方节度使和军中势力常年休休停停,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各个军营中都会互有往来,人心动摇也是随着战场时势而变化。

经过对局势的推测判断,他仍认为与朝廷站在一方才是长久之计,地方豪强虽不时冒头,终究不过是占据一方地盘的氏族罢了,比不得已经经营了天下二百多年的王族师氏。

朝廷镇压住叛乱只是迟早的事,不过拖得越久,对于人心聚拢就越不利。

为了振奋军心,崇开峻决定在这种敌人都以为他们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出其不意攻破关口。

当天夜里,他亲自率了三千精兵,抄近道破入城中,将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麾下的将士都是跟他南征北战浴血奋战多年的精兵,当时势如破竹,眼见胜利在望,谁知道却被对方敌营一位将领换上己方服饰,趁着军队混乱厮杀,偷溜到崇开峻的身边,给了他一记重击。

那将领当即被崇开峻斩于马下,他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平日里营队中都有伤医和疡医相随,伤医负责跌打劳损,疡医负责处理金疮。但那一夜因奇袭计划事先定得突然,本以为快去快回,大部队还在后面开拔的路上,就算是骑马传讯,疡医最快到达也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崇开峻恐怕撑不了那么久,早已失血过多而亡。

崇开峻所携带的精兵里也有几个兼职伤医的军士,但他们平时里都做些正骨敷药之类的活儿,对于这种金疮利刃所致的伤口确实是无计可施。

哪怕已经对崇开峻进行了包扎,鲜血仍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很快就浸透了纱布。

几位伤医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神色焦灼心中却进退两难。

崇开峻难以止血,应是伤了内里。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贸然出手的话,很有可能不但救不回主帅,领不到赏不说,反而可能会折了自己的性命。

逃走的敌军此时已在报讯的路上,主帅重伤,士气浮动,好不容易取得的一番胜利,此时却处于岌岌可危的局面。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从人群当中抢步而出,跪拜在崇开峻的面前,“小人叶棘,愿为将军治伤。”

崇开峻身边的将士觉得这位小少年看着仿佛有几分眼熟,是个平日在军营中打杂跑腿的药童,大家偶尔瞥见他,只是无人留心他的名字。

那几位伤医喝道:“你区区一个药童,平日里为大家端茶送水,分拣药材,如何就能够做得了这金刃清创之事?”

副将上下打量叶棘:“崇将军是军营的统帅,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如何就敢夸下海口,敢治崇将军的伤?”

40.都是为了你好

此时崇开峻还有意识,在一片黑蒙蒙的视野中,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且让他试一试。”

副将:“如若你不能医好将军,该当如何?”

那少年以头触地,眼神当中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坚决果毅,“若小人不能救得了将军,才疏学浅,医术陋薄,便任由军令处置。”

按照叶棘的要求,军士们烧了满满一锅热水,又将匕首磨得锃亮。

原本叶棘还让他们准备了烧酒,一半为了淋漓伤口,另一半是预备给崇开峻喝下去,避免他疼痛难忍。

但崇开峻很快昏了过去,于是这剩下一半的烧酒就省了下来。

在这个临时攻下的关隘,几乎什么东西都是现凑的,连缝合伤口的丝线都没有,靠叶棘现拔的自己头发。在一片血淋淋的湿腻中,叶棘剥开了崇开峻的伤口,将烧红的铁片伸入腹中。

等到崇开峻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首先恢复的是视觉在明晃晃的烛火下,窗纸上投下无数将士的黑压压身影,将房间围着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随后他看见了一个趴伏在他床边浅睡的少年。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位少年应该正是之前挺身而出,愿意为他缝合伤口的那个药童。

最后,他将视线缓缓移到了自己的右下腹。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伤口传来久违的跳痛,向他昭示着自己还是一个活人。

他这一生的命太硬了,哪怕是在命悬一线的时候,阎王爷也没能将他收押地狱,让他进入轮回。

崇开峻醒来的响动惊了守在门边的副将,“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叶棘听见有人交谈,身心疲惫的她抬起头来,困顿地揉着双眼。

崇开峻在副将的扶持之下,半靠坐在榻上起来。

崇开峻向来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在众将士束手无策的时候,是这少年救了他。既然如此,就该得到理应拥有的赏赐。

在昏迷之前,他似乎听这少年自报过家门,“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小人叶棘,是军中的药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