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开峻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原本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竟然会在牧碧虚一个大男人身上瞧见那些内宅妇人争奇斗艳的手段。

跟牧小公子这一番打交道下来,如今足以确定并非他目盲眼瞎,而是牧小公子生性如此。

他对于自己下手的轻重心中是有数的,牧碧虚矫揉造作做地装给人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把牧碧虚打得一身内伤,几欲吐血。

崇开峻真是后悔自己刚才下手实在太轻了,他不冷不热道:“牧御史今日也累着了,不如早些回府休息,好生将养两天,不必勉强,劳逸结合,方才对身子有益。”

牧碧虚一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实不相瞒,叫郡王看笑话了。牧某不事生产五体不勤,适才在与郡王的对战中拉伤了肩背,正好叶医士在此,不如顺道帮我瞧一瞧,敷些跌打损伤的膏药。”

放在平日里,牧碧虚确实在内宅之中少逢敌手,一旦亲自下场狙击几乎战无不胜。

但崇开峻好歹长了他十三岁,又是个在沙场历练出来的铁血将军,不过对牧碧虚这些手段付之一哂。

出于对崇开峻的了解有限,牧碧虚也有失手的时候。叶棘本人尚未对牧碧虚的要求作出答复,崇开峻已先帮她开了口。

“牧御史有所不知。自古军医不分家,我从幼跟师学习武艺的时候,也一同学习了军营伤科。叶医士这治疗跌打损伤的功夫,许多都是我手把手教的。”

他望着牧碧虚的眼神了然于心,如看孩童嬉耍,“既然是我出手如伤了牧御史,为聊表歉意,我愿为牧御史验伤、正骨、上药。”

在崇开峻说出“手把手教过叶医士”的时候,牧碧虚的瞳孔微微一震。

都说南平郡王生性低调,旁人不知道深浅底细,他这次也是疏忽轻敌了,不知道崇开峻还有着其他许多的本事。

他过来是为了接近叶棘,不是为了与另一条九尺大汉袒胸露怀的相对长谈,再受他奚落教导,实在失策了。

牧碧虚知道今日自己在南平郡王的府上已经再也捞不到好,便拱手辞别。

“今日在郡王府上叨扰已久,叶医士大病初愈,不宜劳作。王爷德高望重,怎敢亲自劳烦您。牧某这便回府,改日再行拜访。”

他远远地看着叶棘仍然站在原地,对他抱了抱拳,“牧大人,慢走不送。”

39.药童主动请缨

栾谷在暗处留意着牧碧虚的一举一动,在牧碧虚与崇开峻交手期间,他的手一直握在刀把上,紧张得攥出了满手汗水。

小公子的武艺在整个牧相府的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但是一到真刀真枪、沙场冲锋磨砺出的南平郡王面前,显然是左支右绌,十分吃力。

南平郡王敲在牧碧虚身上的枪棒虽然只是作势,但那棍棍沉闷之声,让人一听就知道,牧碧虚今日颇受了一顿皮肉之苦。

甚至在跨上马车的时候,栾谷都明显能感觉到自家小公子深深地提了一口气,方才抬出了那一步。

牧碧虚从小就在凤京城名师的指导下循规蹈矩地练武,这冰肌玉骨的躯体何时受过如此大的搓磨?

栾谷叹道:“公子你这又是何苦,非要上门让人家毒打一顿……”

见牧碧虚的眸光转了过来,他旋即改变了自己的措辞,“……受了一点小伤。”

崇开峻这身本事不单单只是武艺,还出自于与人对战多年,血腥拼杀训练出来的直觉与本能。

除非他家的小公子也像崇开峻一般,刀里来火里去地去拼杀上十几年,否则至少从武艺上来说,绝无可能与南平郡王并驾齐驱。

原本这以为挨一顿毒打,还能得到佳人垂怜。这下好了,由于南平郡王出其不意地从中间杀出来,拦在了叶棘的面前,这下接近佳人一亲芳泽的梦想也破灭了。

栾谷在心中惋惜着今日遭受了双重损失的公子何其可怜,但见公子似乎疲惫已极,一上马车便双腿盘坐,双手垂于膝上,双目微阖,仿佛是睡过去了。

崇开峻终于送走了牧碧虚,回到自己的房中,褪下练功服时,倏尔察觉到右下腹有隐隐作痛之感。

从松将他换洗的常服端进来,瞥见崇开峻衣服上的一点痕迹,顿时欲言又止,随即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从松言行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崇开峻的眼睛,他走到更衣的铜镜前,发现在右下腹靠近腰侧的地方,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白点。

见崇开峻面色凝重,从松试图轻轻揭过,“想必是王爷在练武场中沾石灰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吧。”

崇开峻缄默半晌,摇了摇头,“不会是无意沾上的。”

白点只有两指来宽圆圆的一个点,不比牧碧虚身上纵横交错的长长棒痕那般显眼,又在靠近手自然下垂时的腰侧,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但是对于崇开峻这样武艺娴熟的人一看便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自己不小心沾染的白灰,而是对面而来的枪头正向触碰到他小腹时留下的痕迹。

“牧公子武艺远不及王爷,想必也只是抓瞎碰到了。”

回想着练武场中的一番较量,崇开峻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抓瞎碰到?恐怕是努力为之。

一个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拼着挨了他那么多记棍棒,只是为了一枪捅到他的要害。

牧碧虚给他留下的这点痕迹,就是为了告诉他,自己曾经触碰过他的要害,也知道他的要害在什么地方。

崇开峻解开衣衫,在肌肉块块分明的小腹上,有着一道几乎与皮肉融为一体的伤痕。

崇开峻的手指拂过那片已经微微泛出红色的肌肤,本来瘢痕只比正常皮肤稍浅。此时的一条淡淡的白色浮出,与周围的绯红形成了鲜明对比。

击打这一块地方的人用上了绵绵寸劲,愈合已久的伤口又开始感受到疼痛,被回忆所唤醒,“看来……我真是小看他了。”

崇开峻原本以为,牧碧虚今日前来拜访,只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疑惑,探听叶棘的虚实。

原来牧碧虚对他的了解,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多一些,就连他数年之前在战场上受过重伤都知道,否则今日也不会特意专拣他的痛处来戳。

如果没有与牧碧虚的这次交手,等闲看不见这条被人仔细缝合过的瘢痕。

这个伤口曾经让他命悬一线,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便没有后来的福泽,再享受未来的荣华富贵。也正是因为这个伤口,他与叶棘结下了缘分。

只有靠得极近,经仔细的观察,才能看见皮肤之下,有着若有若无的一条黑丝。

崇开峻知道,伤口缝合的线会永远在他的皮肉里,与他的血肉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