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鬼神只是无中生有的说辞,一切暗处都是人心鬼蜮的操控。

崇开峻见牧碧虚犹自握着叶棘的手臂不肯放,沉声道:“牧御史,叶医士随我长途跋涉,从岭南来到凤京城,因水土不服而病了一场,不能在外久立吹风,请恕我们不能继续奉陪。”

牧碧虚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叶棘的手臂,向崇开峻行了一礼,“叨扰郡王了,改日牧某定当亲自上门拜访。”

崇开峻自然是不希望牧碧虚上门拜访的,只希望他能够走得越远越好,故而连客套话都懒得同他详说,更不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了客套性的邀请。

唯恐牧碧虚蹬鼻子上脸,当真叨扰到他府上来。

“我在青龙坊不过是一处临时购置的行庄,任其荒废粗陋而不曾打点,唯恐招待牧御史不周。”

叶棘坐上了马车之后,都还是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崇开峻移开了目光,她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松弛下来。毕竟,想当年,一心想要攀龙附凤,先给郡王递上橄榄枝的可是她自己……

如今在离了他眼皮子的地方,她偷偷品尝了一回少年郎的滋味,真可谓是做贼心虚,战战兢兢。

在自以为崇开峻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叶棘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她这一点小举动逃不脱崇开峻的眼睛,“你与牧御史是旧识?”

叶棘哪里敢明目张胆地告诉崇开峻,牧碧虚就是她在凤京城逗留的时候,给自己寻找的乐子,“算不上罢……”

“我看牧御史倒是与你相见恨晚的模样。”

叶棘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某种不愉快的味道,“以前父亲在凤京城中行医的时候,我也曾侥幸同他进过一两次相府,不过远远地看过牧公子一两眼,算不得是熟识。“

她心里想着这都已经是陈年久远的事情了,她随口胡诌上这么一两句,崇开峻也无法去验证一群十三四岁孩子的话吧。

等到崇开峻和叶棘的马车都已经在街角走得不见影了,牧碧虚都还立在原地,眼睛一转也不转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其他的同僚见牧碧虚一动不动地站在街头,仿佛成了一尊望妻石,也好奇地围了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然而只有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丝毫不明白牧碧虚所痴痴守望的到底是什么。

雕像似的牧碧虚突然出了声,”听闻南平郡王此前也是娶过妻的,为何如今身边却没有妻妾相随呢?“

他身边的活阎王们因职务与军中有些联系的,也曾经听说过这位南平郡王后来居上的英勇事迹。

萧悟:“要我说,这男人如果官运太旺了,也就跟咱们这种活阎王似的,身上阴气太重克妻命,容易升官发财死老婆。他是老婆死在前头,官升在后头……”

牧碧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萧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反复揭牧碧虚的伤疤,牧碧虚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死了小老婆,应该跟南平郡王有着物伤其类的痛苦。

顾荫道:“别说是他的夫人早逝,曾经他身边也是有几个伺候的人,随军南征北战,受不得边境苦寒,或死于瘟疫肆虐,或战乱不知所终。所以这位王爷的命道实在是太硬了,身边女子无一得以善终……”

其他人也颇有感触:“他这一生荣华富贵,少不得也是那些早夭的女人给他换来的吧?”

妻子英年早逝,妾室无福消受。牧碧虚站在原地,明明暑气未尽,他的身上却感觉到一种皮毛栗栗的恶寒。

一个正当壮年、位高权重的英俊男人,身边连一个随身伺候的女人都没有,却有着一个疑似野鱼的人陪伴在他的左右。

南平郡王究竟意在何方,实在让他忧心难安。

牧碧虚回到相府看望母亲时,房姝正倚在矮榻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一枝玉簪花出神。

“母亲今日怎么郁郁不乐?”

房姝抹去了眼角一点湿润的痕迹,“听闻各地的节度使都进京来了,准备着数月之后圣人的寿诞。”

她在手中摩挲着那支年代久远的珠钗,“以前我还待字闺中的时候,有一位隔房的小堂妹青艾,人生得俏丽热烈、活泼爱笑,她心中的好夫婿乃是当时风头正盛,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崇开霖。”

当时还是南平郡王世子的崇开霖英气勃勃,长相俊美,身材高大,爱慕他的京中贵女多如过江之鲫,而房姝的这位小堂妹也是其中之一。

得皇帝牵线搭桥,将房青艾嫁与南平郡王家公子为妻,两家即将联姻。

听闻到这个消息,房青艾高兴得几天几夜都合不拢眼,一直都在熬更宵夜地为自己做绣品,想象着嫁给崇开霖之后,要为他生儿育女打点后宅。

房姝当时还给那位满心欢喜的小堂妹泼过凉水。

“南平郡王崇高光后宅中便妻妾众多,育有三儿三女。长子崇开霖从小众星捧月,众人花团锦簇般地围着他,他又生的那般有人才有长相,爱慕他的女子前赴后继……”

如今崇开霖还没有娶正妻,屋中已经很放了几个通房丫头和有头有脸的妾室了。她这位年纪尚幼的小堂妹嫁过去,身份上是比那些妾室通房们都要高一头,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恐怕制不住后宅那群莺莺燕燕。

满心欢喜的少女还不知道自己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命运。

“那些都只是在主母手下过日子的婢妾罢了,只要他对我好便足矣。”

等了好些日子,房青艾才知道,南平郡王崇高光在究竟给哪个儿子迎娶正妻的抉择中踌躇已久,最终决定由自己的三儿子崇开峻来迎娶身份尊贵的房家小姐。

依房青艾的家世背景,最相配的应该是他的长子崇开霖,但是如此一来与京中权贵结亲,容易引得其他官员的猜忌。

而他的第三子不会继承南平郡王的爵位,一向行事低调,不似长子和次子张扬恣睢,年岁也与房青艾最为接近,因此而便定了她未来的夫婿。

崇开峻当时是个俊秀少年无疑,但终归不是房青艾的心上人,沉默少言、不重闺阁的他也不若大哥那般讨女人欢心。

在生下了儿子不久之后,房青艾终日郁郁寡欢,孩子长到五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了。

牧碧虚叹道:“如此说来,姨母苦苦想要嫁的心上人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终日目睹他与旁人恩爱情深,实在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了。”

不知道自己那冷性淡薄的儿子怎么今日突然与妇人感同身受了起来,房姝心想牧碧虚自从经历了爱妾逝世之后,身上总算是多了几分人味。

“这姻缘啊……”如今儿子总算是长大成人了,还会安慰她这位母亲,房姝不由得感伤起来,“便是如此,苦苦孜孜以求的始终求不得,握在手里却又是自己不想要的。”

牧碧虚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那位姨母也是可惜了,只愿她来生能得遇良人。”

37.今日上门拜访

第二日傍晚时分,崇开峻正如往常一般在庭院中练武。